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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没为难过我。”我往边儿上坐了坐,同小皇叔隔开些。小皇叔却又凑过来不置信地问:“一次都没有?”我想了想,“还真一次都没有。”小皇叔眼睛又眯起来,凑得更近了:“你们俩在东宫住了那么长,就没有——”“想什么呢你,没有过。”我把他推远了,“王爷你坐好,仔细一会儿摔了。”小皇叔脸上的神情自然是不信,他愣愣被我推回角里靠住了,也不知道想着什么,过会儿突然道:“难怪他问我那话……”我坐直起来:“什么话?谁?太子爷问你的?”小皇叔点点头,“刚去晋中时候的事儿了。我那时候病下了,王妃知道了就天天儿写信问我好了没,烦都烦死了。我就跟皇侄说啊,要不是我还惦记着问问我儿子的事儿,我才不耐烦回她的信呢。结果皇侄问我一句,皇叔,你有儿子了是什么感觉。”我眼睛都慢慢瞪大了:“他这是想抱儿子——”“不是,你听我说完成么。”小皇叔有些心烦地看着我,接着道:“我跟他说,这儿子生出来之前我也不觉得怎么样,我还成天觉着王妃大着个肚子指使人的模样儿瞧着挺来气,儿子生下来之后也没我什么事儿,不过偶然看着往我跟前儿爬一爬乐呵乐呵,就被奶娘抱走了。但直到有一天儿啊,我正要出去喝酒,结果我儿子正在院儿里爬,见着我出去,突然张嘴,奶声奶气儿叫我一声父王——我的观世音菩萨哟,就那么一下子,像是把我打蒙了,我竟突然就觉着……好似这辈子也挺圆满似的。”我心里悬起来问他:“那太子爷又说什么了?”小皇叔道:“皇侄他又问我,问要是没儿子,是不是就不圆满了。我说可能是吧,他就不说话了。”我有些懵了:“他这什么意思?”小皇叔瞥了我一眼,“他那时候寻人给你做了把扇子,正在给你写信呢,许是念起你的事儿了罢。”“清爷,大约……他那意思,是不想叫你不圆满。”这话由小皇叔落下,马车恰好停了,他站起来拉着我要下车。我袖子由着他一拉,人因着他那话都摇摇晃晃起来,只觉双目下的血都往心口流回去,明明外头是艳阳天,出了马车经天光一照,我却忽然觉得冷。我抖着喉咙问小皇叔:“他……不想叫我不圆满是什么意思?”小皇叔松开我袖子,往面前儿的酒楼一指:“我只能陪你喝酒,那个你得自个儿去问他。”第58章山色有无【佰卅捌】小皇叔把事儿说成了这样儿,凭我这胆子还怎么敢去问皇上什么话?我那时候是头回儿心里有了一种怕,我怕我是根本解错了那松青云皑的意思。“前儿你不是入宫见过他么,”小皇叔把我领进了酒厢坐在桌边儿上问我,“赐婚的事儿我料不着,大家料不着,他不定料不着啊,他就没同你说些什么?”这话叫我忽想起皇上回宫我去请安那天儿,仔细琢磨之下,他笑也笑言也言,却好似只是在同我笑言,一时当中蜜里调出的油都似被烧滚了再往我膛子里灌回来,我抬手揪了衣襟子徒劳地抓着:“……他只在听我说道罢了。”小皇叔启眉点了头,想着,道了句:“大约他想等几日罢……”正说着外头忽有人敲门,是把小皇叔叫的莺莺燕燕儿给送来了。折门一打开就是股风尘香气儿直往我面门上罩,好像能把我眼睛都给熏瞎了。姑娘们巧笑倩兮迎过来替我俩捏肩,指头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捏得我浑身更不周正,赶紧把她们全挥去小皇叔那边儿。我这时才想起小皇叔这人从来不喝不花的酒,应了同他喝这趟,也算是我有病。俩抱琴的生儿摇摇走入,进来的堂汉儿把几坛小酒搁了我们跟前儿倒上两盏,小皇叔坐在一堆红罗黄袖里端起他那杯子冲我一举,实实在在地劝:“清爷,来了就甭管了,先喝先喝。”这时候琴生儿开始拨了两下弦,厢中渐有酒意,我整个人又是愣的,便听小皇叔说什么就是什么,端了酒就同他一道道喝了。温酒下肚,好似干辣的汤,一路延烧到中腹去,喝过了不知多少杯,原是该迷糊上的时候,我却觉心中是越喝越搁不下事儿,越喝也越不平了,再看往小皇叔周遭的红罗黄袖,竟觉得那都像是一院子招摇不尽的枫,由是再喝三杯顿顿摇过头,好似酒壮怂人胆,也好似酒到了再喝不下去的时候,我突然站起来。小皇叔脑袋支在桌上且惊且疑地看我:“清爷,你做什么?”我冲他道:“我得去趟东宫。”小皇叔定定抬手往我周身一指:“……这么去?”我扯了把身上的衣裳问他:“王爷,你见过那什么忠奋侯的闺女儿没?长什么样儿啊?”“高门贵女活在京城的哪个我没见过。”小皇叔揉了揉眼睛,“反正哪个都比我王妃好看。”我也知道他这不读书的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只抬起点儿手让他看了看我:“我怎么样?”小皇叔闻言,抬手抹了把被酒气醺红的脸,还真老老实实眯眼看了我挺久,似有些无奈,好一会儿才终于叹口气,想起来笑了一声,道:“……不怎么样。”我却不死心:“比她怎么样?”小皇叔喝了口酒,姑且随我去了:“是你强些,成了吧?”他这顺着我说倒不如不说。我放下手算是泄气,然心里的气却泄不下,这时候便也不能管怎么样了,捞着袍摆子就往外走。小皇叔从一竿子白生生的胳膊里头挣出来叫我一声,我回头,听他嘱咐一句:“你……你甭自个儿走了,要去干脆坐爷的车去,爷在这儿等你。”“……哎,成吧,谢王爷了。”我应下,清灵白醒地出去摸进了小皇叔的车驾子,叫了车夫启程,便一路进了宫。【佰卅玖】日子是夏,东宫一园高树尚绿塘花尚浓,过前庭的时候连一池子锦鲤都是一样儿的灵动。可原本这地界儿就阴湿潮闷,合我那时候因着酒气往里冲的劲头,潮闷就更像是变作西街上老大爷搅出的泥糖浆子一般,叫我吸进两口都快溺毙了气儿。小太监袖着手战战兢兢跟我往后头凉亭走,踟蹰道:“清爷,太子爷还没回呢,您这——”“我知道。”我在凉亭里坐下冲他挥手,“你去吧,我自个儿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