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口是心非

    她的呼吸早就乱了，离开会议室，只觉得脚软得厉害。

    Mentor们工作压身，忙着给公司搞钱，并没有与实习生定期开会的惯例，尤其是Wyne还在出差，更是顾不上她。

    期间邮件沟通过几次，Wyne问她有什么问题。

    她的回复是没有。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犯错，甚至不懂装懂。

    可能是因为高频组里只有她一个女生，任何一个小错误都会被放大成“女性程序员”的问题。

    在学校里，T大这个更广义的标签贴在身上，她的第一个身份是学生。

    然而在公司，所有人都是title响亮的名校毕业，性别自然而然地成为评价她的第一顺位。

    可能是聚餐的时候，其他部门的同事轻飘飘一句，“以后应该多招点女生，这样男同志们才有工作的动力。”

    可能是她从别人嘴里听见，自己是“高频组里那个长得不错的实习生。”

    她想做个有用的人，而不只是一个花瓶。但偏见一直存在，如果她犯错，或者问了一个蠢问题，会更加剧这个偏见。

    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因子一知半解，尽力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懂的样子。

    但没想到池庚垚说话如此一针见血。

    他甚至没有刻意刁难她。他只是拆解得太快了，每个问题都像是手术刀划开皮肤，精准、冷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反驳，下一刀已经落下，把她的每句话，全部剖得干干净净。

    但不可否认，他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所以当遮羞布被扯掉，她只觉得如释重负。

    桌子上，有线耳机和还剩一半的酸奶随意摆放。

    视野的尽头处，半圆的落日跳跃着沉入地平线。

    冬天的北京总是被灰白的雾或霾包裹，鲜少有这样干净的天气。

    她有些酸胀的瞳孔倒映着两团火红。

    原来平静和澎湃，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词，竟可以指向同一种感受。

    梁斯翊在椅子上左右扭了扭身体，脊柱放鞭炮似的，劈里啪啦发出一连串脆响。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秦江雪今晚有社团聚餐，正好论文还没看完，她也不急着回家。

    池庚垚那天一句话点醒了她。

    如果只是一知半解地实现代码，那她仍然只是一个程序员，一件趁手的工具，没有主动从市场的角度分析问题的能力。

    Wyne回来后，她主动约了他空闲的slot请教问题，下班后学习市场微观结构分析。

    论文还有三分之一没看，梁斯翊实在有些累了，倒在椅子里，闭眼前，扫了眼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

    22：13

    “还不走么，池总。”   叶闻笛抬腕看看手表。

    合伙人和助理的办公室都在另一侧，有专用电梯，下班时正好碰见池庚垚从办公室出来，还以为他要下班，没想到竟往反方向走。

    池庚垚抬抬手，叶闻笛立马识趣地闭上嘴，有些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最近这边的办公室一直如此，明明看起来已经没有人了，灯却全都亮着。

    他向后撤了两步，侧身靠墙站，视线却没离开办公室的方向。

    “你觉得她怎么样。”

    男人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声音压得低。

    叶闻笛反应了两秒，抿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和梁小姐工作交流不多。”

    池庚垚看她一眼，“下班了，不用说套话。”

    包包顺着大衣光滑的水波纹面料从肩膀上掉下来，叶闻笛改用手拎着，半开玩笑道。

    “我不如她。我十八岁的时候只知道在哈罗德刷我爸的信用卡。”

    她很难对一个努力又聪明的姑娘抱有恶意，哪怕浮躁点也正常，年轻嘛，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些小毛病。

    “其实女性在社会上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女人抢资源，要么和男人抢资源。

    “显然，她选了更难走的那条。”

    这话意有所指。

    男人不在意地嗤笑一声，刻意压下来的声音深沉磁性，像悦耳的低音提琴，“因为她傻。”

    好口是心非的人。叶闻笛心想。

    明明是他找人接了Wyne一部分工作，不然Wyne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给一个实习生。

    她没有接池庚垚的话，只是笑了笑。

    “池总，不是每个有固定客户的MD都愿意去一家新公司当合伙人的。同样，如果她没有勇气，您也不会在意她。”

    他挑眉，目光看向叶闻笛，“你觉得我也傻？”

    “怎么会。”   叶闻笛依旧微笑。

    男人只是望着办公室的某个角落，过了一会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他对旁边的叶闻笛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