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偷跑进行时）
赤黑的焦土，虚白的幽魂，最临近地狱的界线同样是荒芜无一物的景色，除了浑浑噩噩的亡灵。他们披上了相同的白衣，模糊了从现世带来的面孔，只有生前的功过为他们染上或黑或金的浊色。 哦，不，有一个例外。在亡灵行过的大道边上，一团赤红在地上滚了滚。他的毛色本就是极浓郁的深红，因为身上沾上黑土而变得更加不显眼。他周围是一片空旷，连幽魂都绕着他走，显得焦土上的一团愈发不起眼。他又打了个滚，露出藏在爪爪下的鼻头和眼睛，金灿的瞳仁转了转，仰头打了个哈欠。 红毛小狗盯着幽魂亡灵们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无聊。 缺少记忆、意识微弱的幽魂根本不会理他，地狱边界没有其他住户，在mama工作的时候，里尔只能百无聊赖地观察路过的亡灵。 243个高个子，388个矮个子，不高不矮的有865个；然后是469个胖子，522个瘦子，1065个不胖不瘦的……里尔很快腻歪了，数数游戏他已经玩了好久了。 里尔抠了抠地上的土，又计了一个数。 244，523……太无聊了！mama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白中参杂了金和黑的小幽魂悄悄地靠近了里尔，金线在他的心口流转，他的指尖微微发黑。幽魂已经观察里尔很久了，他很难不注意在这里格外独特的红毛小狗。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踏进了小狗周围的“幽灵真空带”，缓慢地挪动——或许现在应该叫飘动——脚步，但里尔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动作，马上看向他。 金灿兽瞳里没有多少敌意，更多的是好奇。和小幽魂相同，里尔也对这个与众不同的亡灵好奇。 他耸动着鼻尖，嗅了一下，可惜幽魂没有任何味道。里尔只闻到了黑土的焦糊味，他不太喜欢这个。他更喜欢把鼻子埋在mama的毛毛里，在里面寻找mama带给自己的玩具或零食。里尔曾经把鼻子埋进自己的毛毛里，试图模仿mama掏出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来，但是他除了自己的味道什么都没闻到。 看到小狗嗅闻的动作，小幽魂胆子更大了，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他和里尔的距离。里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扑了上来，站起来抱着小幽魂的腿闻他。 湿漉漉的鼻头在身上拱，幽魂感觉有点痒。他把手背在身后任由小狗到处闻，里尔还真闻出点味道来，和他所闻过的都不一样，感觉好像有风刮在鼻子上，而且风里没有难闻的焦糊味。里尔感觉自己好像飞得很高……像书上的鸟儿一样，尽管他没见过真的鸟儿。 等里尔回过神来，他已经翻着肚皮仰躺在地上，让小幽魂摸他的肚子了。 里尔歪了歪头，觉得被小幽魂揉得还挺舒服，没有太在意。 小幽魂手法娴熟地顺毛，摸完毛肚皮又给小狗挠下巴，还顺便揉了里尔柔软且灵敏的耳朵。里尔摇到飞起的尾巴在地上拍出一层尘土，情不自禁地发出快乐的嗷呜嗷呜。 然后里尔才想起来现在摸他的是陌生的幽魂，不是mama，于是他稍微收敛了点，稍微。 里尔打个滚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高兴地哼哼了两声。 “你是从哪儿来的啊，小家伙。”小幽魂说。 “嗷呜嗷呜。”里尔下意识地回答他跟mama就住在这儿，然后想起来好像只有mama能听懂他这个样子时的叫唤。 “哦，那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你mama呢？”幽魂说完，才后知后觉地震惊到，“我能听懂你说话？！” 里尔也相当震惊，他能听懂他说话？！ 一魂一狗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但很快接受了他们可以跨越语言障碍交流，而且就目前而言他们是唯二婟 可以交流的对象。 无论是其他幽魂还是这万里焦土，都不是什么好的聊天对象。所以现在，只有他和他，他们俩，可以交流沟通。 妈耶！那他岂不是可以和小幽魂交朋友吗！里尔突然福至心灵，扒拉着小幽魂的裤腿嗷呜嗷呜地叫。 “什么？和我做朋友？”小幽魂几乎没多作思考就同意了，毕竟这是小狗哎，谁能拒绝小狗呢！而且这里确实没有别的存在可以沟通。 里尔高兴地绕着幽魂跑了几圈，然后他想到，自己似乎不知道应该和朋友做什么。 他吚吚呜呜地哼唧了几声，幽魂听了，说：“唔……我其实也不太知道，我之前没什么时间去交朋友，不过大概就是在一起玩吧。” 然后他们蹲在原地待了几分钟，很快就双双感到无聊了——独自的时候里尔还不得不忍耐这寂寞，现在有了朋友的陪伴，他反而更闲不下来了。 可是这里只有亡灵和焦土，即使小孩子的想法再丰富，也不能在这儿捏土玩，更何况这些土是捏不成形状的，它们就想被压缩的灰尘，又干又松散，抓在手里没一会儿就会从指缝漏干净。 “这里确实挺无聊的。”小幽魂说，“上面要有意思多了，哦，也不能说是有意思，至少要比这里复杂的多。有很多人，很多建筑，每天都要寻找吃的喝的，还要抢夺睡觉的地方和保暖的衣服，同时还得防止被别人打主意……啊哦，我明明感觉我过得没那么惨来着，但是说起来好像确实有点艰难。” 他在说的时候自动代入了小狗，感觉让这团小红毛过这种流浪生活还不如待在这里。 里尔却有了兴趣，幽魂所描述的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场景，他甚至都没有凭依去想象。他也没法去想象那种艰难的流浪生活，在这里，里尔受母亲的魔力供养，他不会饿，不会冷，甚至不会困，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零食、玩具、睡眠和缠在mama怀里。无法理解幽魂想法的小狗自然而然地幻想出一场刺激又新奇的冒险，他嗷嗷两声，表示想要去上面看看。 小幽魂其实也想上去，一方面是他感觉自己有放不下的东西，另一方面是他没法跟着亡灵行军一同前往地狱，就好像从上面垂下来根线拉着他一样。但他并不想让朋友陪自己冒险，他跟里尔掰扯了半天，实际上小狗越听越好奇，对于其中的困难和危险是通通不理会。最后里尔按耐不住他的好奇心和冒险欲了，呜呜着刨了两下地，跳起来咬住小幽魂的后领向上飞去。 小幽魂被他吓了一跳，一开始哇唔哇唔叫了几声，后来发现他不比一个塑料袋沉，嗯他确实是个幽灵来着。如果不低头，而是向上看着逐渐接近的穹顶，倒也不会感到害怕，他反而生出了重返地面的期待感。 向上的过程比想象中的更顺利，里尔也没想到，毕竟他之前从未想过可以跑到地上去，就连mama都没特意叮嘱过这个。他们一路向上向上，里尔毫不费力地就叼着他的新朋友触到了那层阻隔。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就用上幼芽顶开泥土的力气，小狗和幽魂就从地里钻了出来，站在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很窄很黑，没人注意到他们。里尔被巷口堆积的垃圾散发出的味道呛得打了个喷嚏，他感觉很臭，比闻惯了的焦糊味还臭，虽然有点新鲜，但还是很臭。 被松开的小幽魂环住里尔的脖子，揉了揉他的鼻子，快速环视四周后，带着里尔离开了又脏又乱的小巷子。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很快找到了一个隐蔽又还算干净的地方和小狗窝下。 对上里尔好奇的目光，小幽魂准备给他讲讲在这里生存的注意事项，突然想起来他们虽然成了朋友，但是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里尔嗷嗷地说出一个很短的名字和一个很长很长的姓（他自己都有点拿不准），不过继续称呼他为里尔就好了。 小幽魂的记忆并不是很完整，时断时续的，所幸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杰森·陶德。”小幽魂说，“没错，我叫杰森·陶德，叫我杰森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