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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铜瓶里插着新折的梅花枝子。看上去实在是很冷清。 偏生除夕夜里得亮着灯,否则不吉利,我们就留了一盏小小的蜡烛在桌上。也正是这一点光,照着重华宫很冷清的模样。 明日我要穿的礼服搭在衣珩上,被光照着,仿佛一个人立在那儿。 今年的冬日暖和些,但我还是喊宋清平:“你过来些,中间透风。” “殿下什么时候走?” 他果然是呆了,这个问题一连问了好几遍。 我说:“三月份。我会回来的,你还在燕都等着我不是?” 宋清平点了点头,他大概是转头看我了,所以才发出一点窸窣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我又说:“你把被子帮我往上拉一些,我懒得伸手。”宋清平给我拉好了被子,他再躺下时,我说:“压头发了,疼。”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枕上的不知道谁的头发给拨开。 我要是有点别的心思,性子再强一些,就该把我们两个的头发给绑起来,打个死死的结,可是我怕疼。 于是我把他的脚给勾过来,又伸手摸了半天,却没能找到他的手:“你别生气。” “为什么生气?” “我是说日后、日后若我不回来了,或是回不来了,又或是我回来了就不是……呃,不是我了,你别生气。” “殿下不回来吗?” “我是说万一,如果我中途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或者欠了别人钱得给待在那儿还债……”我咬了舌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宋清平忽然说:“不会。” “什么?” “我不会生气。” 我知道,宋清平没说实话,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若我不回燕都,他一定会追过来向我讨一个说法。 “你……”我原本是想让他发誓的,但是一转头就闻见一股很香的气味,便也忘记要让他发誓了,只笑道:“宋公子身上很香嘛。”我凑过去嗅嗅,这回倒是摸见他的手了,仿佛他的袖中也拢住一团的香气。 宋清平解释说:“这是被子的熏香。” 我当然知道是被子的熏香,但这时候我假装抱着他的手已经睡着了,所以我不能说话。 他从来很烦我油嘴滑舌的说话,又没脸没皮的动手动脚,不过顾忌着我是他的殿下,才事事都顺着我。 等我睡着了,他就不怎么顾忌我是殿下这件事儿了。借着一点的光,他盯着我看了有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似怨非怨的自言自语道:“这算是个什么人呢?” 究竟算是个什么人呢? 这时候应该说到我的噩梦了,我从前不是没做过噩梦,比如梦见我做了皇帝,然后百姓们朝我扔臭鸡蛋。最让人心慌的是梦见沈林薄当了皇帝,我守在床边给他和宋清平烧炭取暖,但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最叫人心慌的梦是我新做的这个。 在说这个梦之前,我得承认,我对宋清平有一点乱七八糟的小心思。 从很早之前就有,具体表现为我喜欢闹他。 有时候我们睡在床上,我不自觉地勾他的脚,抱他的手,其实我们都知道,正经君王都不会这样对臣子。有时候走在路上,我又伸手搭他的肩,摸他的下巴,搂他的腰,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 其实那全是我那许多年酝酿出来的一点小心思在作祟。 但我保证这点心思确实是很小的,而且我准备一辈子都让它只是个小心思。 我最近鼓起一点勇气来试探他,不过他总是步步后退,那点勇气就再而衰,三而竭了,所以我想我没什么戏,因此这小心思也只能是一点小心思。 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但我一直都不大愿意承认,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不是朋友之间,也不是兄弟之间,也不是君臣之间。那时候我翻开书,将五伦都算了一遍,最后只剩下来一种喜欢,毫无疑问,那就是它了。 宋清平忠心的太子,背地里只是一个觊觎他的臭不要脸的禽兽。 我没办法跟他说,我要跟他说了,宋清平回过味儿来,想起从前我对他动手动脚那些事儿,那些事儿就全都蒙上了一层无耻的意味。 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我出去一两年,回来的时候再看见宋清平,我们就真成了阔别几年的老友,别的就什么也不剩了。 结果这个噩梦告诉我我可能忍不住了。 梦里的香气也很浓郁,是什么花香我忘记了。也是在重华宫,在我和宋清平一起睡了十来年的床榻上。 我从前对他动手动脚,分明腰也搂过了、手也摸过了,但是我们在梦里做这种事,看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梦里的宋清平坐在我腿上,伸手去解我的衣带,我一边拦他,一边压低了声音,让他不许在本太子面前造次。 我根本没想要把他放倒在床上的,宋清平分明是平日习武的,我怎么知道梦里的他一推就倒了? 不过宋清平确实是好看,我以前没正经的夸过他,总是玩笑一般说他好看,但是我没想到他近看起来这么好看。我根本没想要近看他的,我真的没想要这么做,我就是起不来,使不上劲儿。 宋清平趴在我耳边喊我,还不知死活的吹气,喊得一声殿下千回百转的像九曲回廊,像香炉上升起青烟飘上广寒,绕过好几个弯儿。 真要命。 我就愣了一会儿,因为我没听过宋清平这样喊我,我一听他这样喊我,我就更使不上劲儿了。谁知道我只愣了这一会儿,宋清平的手里就攥着不知道是谁的衣带了。 这个宋清平是假的,是狐狸精变的! 快停下,我求这个梦快停下,简直急得快要哭了。 这时宋清平的神色倒是如平日一般了,他问我:“殿下是不是这么想过?” 我下意识便道:“你别生气,我就是……”我忙又道:“不是,我没这么想过,真的!” 宋清平问我:“殿下以为是在梦里么?” 这下完了,我百口莫辩。 宋清平伸手放下帷帐的时候我还是愣着的,只想从前怎么没觉得那挂帷帐的银色钩子那么好看,帷帐落下来,便在我眼前覆了一层什么样的纱,朦朦胧胧的。 我惊醒时天色还暗着,背后出了一身的汗。被子上的熏香仍旧很浓,我把被子掀开,全是这香害的。 桌上的蜡烛还没烧完,只有最后的一截,灯火幽暗。宋清平就躺在旁边,但我没敢转头看他。 方才那个梦实在是太恐怖了,我以后再听不得宋清平喊我殿下了,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了。这大概就是老天对我一直有的龌蹉念头的惩罚。 我没敢睡,害怕再回到梦里的重华宫去。瞪着眼睛一直挨到天明。 我实在是很对不起宋清平,那一点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