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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干行(01)穿越

    2021年10月12日

    第一章·穿越

    天宝十五年,五月。

    瞿塘峡,两岸连山,猿猱愁攀。

    狭窄的湍急水道里,一块巍峨的巉岩砥立正中,飞湍瀑流的冲击之下,白浪翻腾,声如滚雷。

    最有经验的舟客看着逼近的巨峦,也不由得面色发白,手心见汗,屏息凝神,稳重的手会罕见地微带颤抖,但依然会死死地把控住船舵的方向,不敢稍加鬆懈——因为那块巨石,便是让无数妻子失去丈夫,无数子女失去父亲的瞿塘峡滟滪堆!此时正值五月水涨,滟滪堆被淹没大半,水下礁突峥嵘,暗流激涌,若是一个不小心随着水流被带到滟滪堆旁,便极有可能使船底撞上坚硬的暗礁,导致顷刻间船板破碎漏水,水流席捲之下,连人带船四分五裂,悲惨地葬身鱼腹。

    李襄随着船隻的荡漾颠簸,牢牢抓紧了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心里在大叫:「为什么,为什么!我高考的分数线明明好不容易过了二本线,高中三年,又複读一年,四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快被解放了!让我穿越,贼老天,就是看不得我安生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穿越!」

    看着激荡中越来越近的巨大岩峦,李襄心中满是绝望,高考白白浪费的一番努力不可怕,突然的穿越也不可怕,若不是现在这副局面,他或许还会期待崭新的人生。

    但千古艰难惟一死,始皇帝不例外,王侯将相不例外,富豪不例外,穷人不例外……他李襄又不是圣人又怎会例外?刚刚穿越便要面临一死,李襄当然会怕——在他看来,脚下这艘斑驳的木船不停发出吱呀的木头轻响,彷佛随时会支离破碎,更别提越来越近的那块横断中流的巨石?即便是现代安全措施齐全,造价高昂的私人游艇,恐怕也不可能躲得过吧?眼见即将碰撞,李襄绝望地闭上了双目,压着牙,心底的念头杂乱交织,甚至冒出了在船毁人亡之前,先一步跳船逃生的欲念,但感受着船身的颠簸,已经奔雷般的水声。

    他在游泳池里练出的鸭子扑,怎么可能保证他在这样湍急的江水中生存下去?恐怕即便是有着洪荒之力称号的那位冠军,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被漩涡带入江底,喂饱水底鱼虾吧……毕竟人力有穷尽,再如何善泳之人也比不上天生的鱼儿。

    刚刚穿越便面临这样的情形,眼见船隻就那么大,外面的江水,压根避无可避;除了听天由命,有岂有其他的办法?贼老天要是想让我白白穿越一场,那便来吧!一股没来由的豪迈之情让李襄睁大眼睛,忽地仰天长啸:「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还带着些许少年特质的嗓音彷佛极富有感染力,竟触动了两岸的猿猴,激情了一连串似从天上来的猿啼作为回应!声浪在峭壁间回荡,江水在奔涌中咆哮;此情此景,蓦然间一股豪情壮志从周围伙计们胸中升起,年方十六的少东主都不怕,他们这些老船客又有何惧?各司其职,观察礁石,cao纵船帆,逐渐靠近了峥嵘的滟滪堆左近,汹涌的白浪距船不到三尺的地方激烈滑过,跌宕中,船板吱吱作响,可却似乎没有影响到船客们的欢喜情绪!「过堆了!!」

    手握船绳,李襄迎着湿润带着水沫的江风挺直身体,虽小腿肚子还在轻微的打转,却那一股激涌的豪情也止不住翻涌,只觉一时间胸臆中的块垒憋闷尽去,他以手抚膺,小声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了……」

    李襄只觉得胸臆中的憋闷尽去,即便滟滪堆近在眼前,也毫不觉得恐惧,迎着湿润的江风,身体深处埋藏的另一股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两个意识互相交融,或许只是一个刹那间,此李襄和彼李襄,便已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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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股记忆如同对流般激荡,无数画面出现在李襄的脑海中,既有老旧的社区,也有絮叨的父母,还有江南水乡,浩荡江水,万舸竞流,白帆连片……除此之外,还有更为深刻的记忆如同流水般慢慢沁入他的心田:仲春的井坊,碧巷青瓦,桃矢夭夭,青梅硕硕,累累压枝,他骑着带着木轮的竹马,绕街串巷,大声欢笑。

    绕到一处平常的巷尾,风吹桃摇,粉瓣纷飞,一个年纪与他相彷,或许小个一两岁的小女孩正踮起脚尖,粉嫩的小手正伸向一朵盛开的桃花,只见她一身绣花吴服,粉带缠腰,却因还是小女孩儿,袖袂、下裾收短,从而露出了雪白细嫩,却带着一丝婴儿肥,犹如玉藕的纤臂和小腿。

    微踮的白嫩足儿,露出的脚底粉润细嫩,足弓柔美,浑圆的足跟那样小巧可爱,玉颗般的白趾绊着鲜豔的红绳,真可称得上一首诗文所赞:长干吴儿女,眉目豔新月。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此时此刻的李襄,尚且年幼,不知风月,却有着欣赏美丽的本能;这一幕狠狠地震撼了他的心灵,永远无法忘怀,他呆呆地望着,忽然觉得胯下心爱的,令同伴们羡慕有加的轮竹马也变得无趣了起来,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冲动,促使他去亲近这位小女孩。

    可在江边山上野惯了的小男孩,对于如何亲近一个同龄的小女孩,又如何能有正确的理解?学着平常与同伴间的耍闹,他伸手摘下路边垂下的一颗青梅,心底起了一丝狎促的捉弄之意,凭藉着在江边打水漂练出的本能,青嫩的梅子滑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正中小女孩儿扎着可爱双丫髻,柔黄秀发才堪堪复住额头的小巧脸蛋。

    ——男孩子表达亲近的方式,大抵是通过相互戏弄。

    同龄的小男孩们都是这般互相掷来掷去,嬉笑追逐……可女孩子的反应,大大超出了男孩子的想像,只见正红着小脸蛋摘着桃花的女孩子被突然袭击之后,顿时「呀!」

    地一声惊呼,继而双足下蹲,稚嫩柔白的小手不管不顾抱住了自己柔嫩的额头。

    小小的身躯弯蜷得像个小虾米,纤弱背嵴微微发抖,踩在木屐上的十枚如同小小雪蚕般的纤致脚趾害怕地蜷抠木屐……女孩子的表现让男孩子惊呆了,同那些一起长大,游街串巷,上山下江,一起胡闹嬉笑的同伴们相比起来,差别大得难以想像!男孩子罕见地慌神了,明明这在他的同伴间连打招呼都算不上,却让他心里产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负罪感,心尖子上有些难受,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受。

    他弃下竹马,蹲到小女孩面前,手伸出却不敢触碰,彷佛面前的是一个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既担心又窘迫。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菱形的麦芽糖,上满还沾着洁白的芝麻,他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生怕弄坏瓷器一般的力度牵过女孩儿的手儿,将菱形的糖从手缝儿里塞了进去。

    可爱的小手下意识地捏了捏,彷佛在确认手里东西是什么,那微黏微硬的触感,还有上面一粒粒芝麻带来手感,让女孩儿辨认出了那是什么……她从膝盖里将小脸儿抬起来,粉凋玉琢,眼瞳乌黑,怯怯的面带红晕,一双噙着水光的大眼睛羞怯又带着一丝好奇地注视眼前大自己一点儿的男孩儿,见他一幅窘急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明白眼前大自己一两岁的男孩子并非坏人,于是她微微嘟起粉润的小嘴儿,问道:「你、你干嘛欺负我……」

    「我、我看你都是一个人出来玩,没、没有朋友,我想带你一起,哼哼……反正多你一个也不多,我就,就带你一起耍吧。」

    「江心的小洲,还有附近山上我、我都很熟哦,我可以带你抓鱼捉蛇……」

    面对男孩儿的滔滔不绝,她睁大了乌黑圆润的眼睛看他眉飞色舞的诉说,从来只有蝴蝶、花儿、秋叶、月亮陪伴的她,不由让一颗心儿随着男孩儿的诉说,畅游在江心小洲、退潮滩头、树林枝头……同居长干里的二人,时常约定着出来玩耍,并且随着男孩子的主动,关係一点点加深;在街巷,他们将摘下的梅子通过篮子放入井水中冰镇,品尝着酸涩又甜蜜的滋味,在码头,他用零用的铜钱向船家买来闽南贩来的荔枝,剥下壳儿送给她。

    她浅红的樱唇,比剥开的荔枝rou还要润嫩,她微红的白嫩脸蛋儿,比夕阳还要诱人。

    他们手牵着手,奔跑着长江的岸滩上,留下了两串赤足的脚印,欢笑声永远沉淀在了两人的记忆当中……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闺名叫碧梧。

    凤凰来栖的碧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