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琉璃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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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那天在温泉池子里,陆明呦只是恍了一下他的心神。 后来陆明呦自作主张为他报仇的举动,可谓把他心脏都击穿了。 “你干了什么?”陆明呦看着地上舅舅的尸体,还有旁边拿着匕首的张宠,不是魂魄能不能凌空俯视众生的问题,而是他差一点就魂飞魄散。 陆明呦穿一身绿裙,眉眼早不是当年紧张防备的黄毛丫头,而是一朵出落的灵净纯美的绿莲,她声音带着蛊惑,指着地上的尸体,对张宠说道:“你把他的头割下来。” 地上的尸体是他舅舅。 张宠是他舅舅的男宠。 陆其灵不知道张宠为什么会对陆明呦唯命是从,但陆明呦能和这两个人碰上面,都让他羞愤欲死了。 “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别割,别割!”陆其灵觉得一切都乱了套,顾不得满地血迹,上前阻止张宠。 张宠厌恶地想要推开他,却没有推开。 这一个动作,让陆其灵不合时宜地想到,原来舅舅的力气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原来张宠的力气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 陆明呦拍拍手,说道:“游戏结束。” 陆其灵和张宠同时抬头。 “看什么?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会和你成亲?”陆明呦轻笑一声,声音是刻意营造出的蔑视,嘲笑道:“别傻了,我只是替他报仇呢。” 张宠看向陆其灵,陆其灵看向张宠。 四目相对。 张宠眼圈竟然红了,看了看陆明呦,然后持刀暴起,刺向的却是陆其灵。 他自然没能成功杀了陆其灵。 陆明呦先动手杀了他,暗器刺进张宠的后颈,一击毙命,她还过去踩了踩,作为补刀,然后对陆其灵说道:“好了,都死了。” 什么玩意啊! “你干了什么!”陆其灵猛然站起来,愤怒地对陆明呦质问第二遍。 陆明呦原本还满眼等待他表扬自己,被他一吼,愣了愣,道:“替你报仇啊。” “我有什么仇需要你报?”陆其灵像是坠入了人间万丈红尘的淤泥里,声音仇恨痛苦地反问完,明知不可能,仍然去翻两具尸体,试图把他们救回来。 这当然是无用功。 陆明呦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都死了。”陆其灵眼泪直流,颓废地放下尸体,然后看向陆明呦,声音悲泣:“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陆明呦面无表情,摇摇头,又点点头。 陆其灵没法跟陆明呦说清楚,只能面对两具尸体痛哭流涕,问道:“他、他为什么杀了我舅舅,还想杀我?” “他喜欢我……”陆明呦说道。 陆其灵声量猛然拔高,目光刺向陆明呦,高声道:“不可能,他喜欢的是男人,你在胡说什么?你跟我说实话!” 他站起来,走向陆明呦,按住她的肩膀,泣声道:“你说实话,他到底为什么会听你的!” 陆明呦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猛地伸手在陆其灵肩膀上的xue位扎了一下,直接让陆其灵暂时失力,躺倒在地上。 “你有病啊?他是男宠,他为什么要喜欢男的?他喜欢女的,你舅舅选择他当男宠,又不是他自己愿意当的。”陆明呦也愤怒了,踢了他一脚,道:“你舅舅喜欢男的,他又不是,他一个没权没势的戏子,当然是被迫的。” “你胡说八道!” 陆其灵肩膀上还扎着针,挣扎一下,又重重倒在地上,但他仍然忍着剧痛,疯狂说道:“你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污蔑说他不喜欢男的?你在说谎!” 他痛哭不止。 陆明呦眉头蹙起,不知道说什么好,听陆其灵哭诉了半晌,等他哭累了,才道:“你疯了吧?他们两个对你是猥亵、强jian,说得再好听也是诱jian,哪来的感情?神山法治课你没去上吗?” 陆其灵捂住耳朵,更加愤怒,顾不得肩膀上的暗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没疯!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如果张宠不喜欢男的。 那他跟舅舅、张宠这些年算什么? 陆明呦被他吓到,贴着墙,说不出话来。 陆其灵哭着把两具尸体和犯案现场都销毁干净,而陆明呦谋定而后动,动手前就先筹谋了不会让官府追究。 回了神山。 “你还哭啊?” 陆明呦一开始还指责他有病,后面越来越心虚,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假的?你喜欢他们两个?你们仨玩sm吗?他们俩拿鞭子抽你?” 陆其灵躺在床上,累得无话可说,蹬了蹬被子,拿枕头捂住脸,哭道:“滚,滚!” 他闹脾气。 陆明呦在屋子里转了转,又转到床边,道:“别生气了,你原谅我吧?” “滚!” “我真不知道,他们、你怎么会喜欢他们两个啊?”陆明呦也快哭了,蹬了鞋,上了床,去抢陆其灵用来捂脸的枕头,道:“原谅我吧,我想办法把你送进神山内门怎么样?” 陆其灵哭得手软,抢不过她,枕头被夺去后,他满脸泪痕都露了出来,哭得胸膛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的。 此等面貌立刻镇住了陆明呦。 陆明呦傻眼了,大气也不敢喘地坐在一边。 陆其灵哭完后浑身瘫软,直接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半夜,他盖着被子,陆明呦这次没敢钻被子,隔着被子,躺在他旁边睡了。 深夜寒凉。 他推醒陆明呦,让她进被子里睡。 陆明呦求和好的态度很明显,指尖轻轻触碰陆其灵的掌心,见他没有反应,立刻与他十指交握,美滋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与他靠的更近。 她还是个孩子。 陆其灵绝望地想到,并且有了一个更绝望的认知,他觉得陆明呦的心智永远长不大。 他痛苦。 陆明呦被他吓了一下,第二天就病了,又赶上来葵水,整个人苍白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毫无生机地轻轻落在床上,只剩两个眼珠随着陆其灵的动作而动。 陆其灵的痛苦于是没法延续到第二天,他对于照顾陆明呦的步骤已经驾轻就熟,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陆明呦抱到另一张床上,然后洗染上葵水的褥子。 人如果长久地照顾一株草,那株草就会扎根在人的心里。 陆其灵在繁琐的照顾过程中,恢复了以往的心境,又可以高高在上的俯视陆明呦,绝不会再被她的美貌晃眼。 陆明呦好不容易长到十六七岁,长得如绿莲一样绰约美丽,但在陆其灵眼中,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春风拂绿草,她还是那个漫山遍野跑过来,给他送野蜂蜜、灵芝的小女孩。 然而人总有失控的时候。 “等你进了内门,在神山,就算和陆珏然平起平坐了,可惜他母妃萧贵妃生前那么受宠,他又比我们长那么多岁,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你离皇位就能更近一步。”陆明呦坐在床上吃点心,拿着张地图念念叨叨。 陆其灵拿了一串佛珠,置若罔闻。 他已经习惯了陆明呦展露出来的勃勃野心,还有那种与她外貌完全不符的狠绝算计,她像绿色盎然,黑气翻涌的藤蔓植物,跃跃欲试地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抢占所有地方。 这种性格,是修罗。 哪怕受伤了,也天生拥有比其他人更旺盛的战斗欲望,平时表现得再人畜无害,只要环境合适,就会孤戾狠绝、不管不顾地报复回去。 陆明呦当然暂时还没受到过什么重大伤害,她惜身惜命,善于躲避。 她善于躲避又是因为足够聪明敏感。 聪明敏感,不好,这是一把双刃剑,看似可以帮人躲避伤害,但一个人一生中怎么可能一点伤害都不受? 别人不聪明不敏感,受了也受了。 她靠着这种性格,能躲九下,但她受一下,等于别人受十下, “把地图给我。” 陆其灵脱鞋上床,对陆明呦相对而坐,拿过她手中的地图,开始看父皇划给他的封地,到时候他要带陆明呦过去,可是弟弟的封地和他挨在一起,母妃必然也要跟过去。 他转而想到换一处远点的封地,躲开母妃和弟弟。 陆明呦吃完了点心,闲得慌,好奇把他手腕上的佛珠摘下来玩,很快又失去了兴趣,在手里晃悠,佛珠与佛珠相碰,吱吱喳喳地作响。 “你戴佛珠干什么?”她冷不丁想起来这件事。 陆其灵坦然回道:“我要出家。” 陆明呦本来正在晃他的佛珠,听见这话,顿住,睁大眼睛:“你傻了是吗?你出家干什么?你不想当皇帝啊?就算你不想当皇帝,你在寺庙待久了,你以为人家还记得你是皇子吗?” 陆其灵看着她,道:“出家人是不在乎凡俗名声与富贵的。” 陆明呦自然理解不了他的想法,尽管她努力试图理解他,但能得出来的结论也只是:“你还是忘不了你舅舅跟那个男宠,你想给他们两个守寡是吗?” 陆其灵没法跟陆明呦解释清楚,但他也试图跟陆明呦解释:“我会带上你,你可以在我的封地上生活。” 陆明呦一头雾水,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地图,指了指两处地点,气道:“封地早都定下了,你看看这离得多远?” 那两处地点,一处是他的封地,另一处是十七公主的封地。 陆其灵那时没懂陆明呦在说什么,他还以为陆明呦的老家恰好在十七公主的封地上, “啊啊啊!” 陆明呦抓过枕头,气急败坏地猛捶两拳。 在陆其灵手里时一颗是一颗,颗颗都分明的佛珠,在她手上,搅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