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贝壳案
再走两天，就到明州的地界了。 树林里，小桥靠在溪边的大石头上，闭着眼正在休息，而姜元灵则坐在树上，看着树林之外的地方——她是通过趴在墙上的那只猫去“看”去“听”的，能看到听到很多细节。 从这片树林出去就是一个小镇，处于两条河交汇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码头和几间客栈。河谷两侧可见许多梯田，有不少人在田间劳作，其中一多半是女人。 天上飘的云不多，是个晴朗的天气。春天快接近尾巴了，阴影处的空气还带着一丝寒气。那只猫趴在墙头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人，对于姜元灵的意识通过她读取她的视觉和听觉并没有表现出一点好奇，而是像接受着吹拂着的微风一样非常自然地就接受了。 距离猫趴着的墙头的不远处，一间客栈的外面，几张摆着的桌子，一桌是两个女人，她们正护着一个女人，另一桌则是几个XXX。 姜元灵已经看了一会儿了，两个女人护着的那个女人是在客栈工作的，她的盘发上有一只雕刻着飞鸟图案的木头簪子，这说明她是当地的自梳女会的一员，代表着她立誓终生不嫁，将和自梳女会的姐妹们一直生活在一起。 自梳女会并不只有这里有，姜元灵和小桥一路过来，在靠近明州的这一带，已经见过好几个当地的自梳女会了，规模有大有小，女人都是盘发戴木簪，木簪上的图案多是飞鸟走兽。 XXX出言挑衅自梳女会的这个女人，然后边上的这两个女人站出来护住了她。这两个女人都佩刀剑，应该也是行走江湖之人，但不知是何门派。 “你们女的不嫁人，还有什么价值？”前头一个XXX说。 “人都是女人所生，你说有何价值？”自梳女会的女子是这样回应的。 然后这几个XXX就都站了起来，一边说：“你这是不认‘爹’了吗？！还有礼法吗？！” 紧接着边上的这两个女人也站了起来，走到了自梳女会的女子面前，其中一个女人对这几个XXX说：“‘女生’为姓，还不够明显么？” “没有‘爹’，哪来的‘儿’？”一个XXX说。 “你们中原人难道不是女人生的吗？”另一个女人就奇怪道，“真是闻所未闻！” “男本为精，不过是借女人之腹罢了！”那个XXX梗着脖子说。 两个女人听到了这句，反倒是坐了回去，其中一个微笑着淡淡地说了一句：“再出言不逊，可是要被喂给山里的妖怪吃的。” 几个XXX立即像是被踩在了脚下的虫子一样整个僵住了，其中一个非常紧张地拉住了其它XXX，低声说：“别说了别说了，小心真被山里的女妖怪听到……你可不想女妖怪往你家里丢贝壳吧？” “贝壳？”一个XXX问。 “嘘。”那个XXX示意小声，接着道：“兄弟刚来，是不知道，我们之前就来过好几趟……应该也不是妖怪，就是一些女山匪，好像是叫……哦对，叫桃花帮！哪家门口要是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块贝壳，没几天那家的男丁就要遭殃咯！听说报官都没用！前些天听说还拦了京城来的那位皇子，最后给跑了，抓半天没抓着，嚣张得很……” 几个XXX相互看来看去，最后半个字也没再憋出来，闷坐回去，匆忙吃完饭，就赶紧走了。 桃花帮，是了，这一带已经在桃花帮活动的范围内了。姜元灵和小桥一路翻山越岭，倒还没和桃花帮的女人碰到过。不过桃花帮的人行踪不定，应该是要通过什么特定的联系方法才能联系上。 桃花帮出品的以XXX为原材料制作的不净rou她吃过，阿瑶有一回从外边带回来的，她觉得不好吃。 桃花帮的处境和花雨教有些类似，都被中原（男子）武林认为是邪门歪道。不同的地方在于，花雨教一直生活在南疆那里，而桃花帮据传是大约百年前才正式成立的，从成立至今，一直是隐藏游移于岭南的深山密林之中，民间传闻为“会吃男人的女妖怪”。 近几年，桃花帮似乎要比以前要活跃得多。从这几个XXX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桃花帮在当地已有了相当的影响力。而（XXX主导的）官府当然是想解决这一问题的，但至今没成功过。 休息好了，姜元灵和小桥再次出发，到了小镇上，特意来到了这间客栈，不过这时那两个女人已经离开了。 在这间客栈内工作的自梳女有好几位，闲下来时都在看书或是练习一些拳法武术。 收拾好了下楼吃饭，姜元灵一边通过四周的小动物继续观察着。 通过在河边的一只白鹭，她看到了在河边边洗衣服边偷偷读书的两个女孩。 她们将书藏在一棵树上，在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将书拿了下来，一起翻阅着。 “雌鹰翱翔……”一个女孩念着书上的句子。 另一个女孩就点头，“是啊，我弟弟去了私塾就天天说什么‘雄鹰’，根本不对！天上飞的鹰，可不只有雄的。” “就是，我们一样可以！”前面那个女孩说，笑着，眉头又一皱，“……不过，以后我们也不能参加科举……要不，以后我们去明州那里吧？” “好啊。我想去明州港看看，我还想加入船队。” “听说明州港航务司几乎都是女人。” “真的？！” “村头那个小陆jiejie前年不是偷跑去加入了自梳女会吗？她有写信回来给她meimei阿蓝，阿蓝昨天告诉我的，说小陆jiejie现在就在航务司！” 听起来，明州确实是一个相当不一样的地方，姜元灵想。而这样的地方，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中原王朝由XXX主导的权力核心说什么也不会允许吧？明海公主年少有为，今年才将到及笄之年，也许那些XXX是想，反正最后总是要嫁给一个男人的，最后总是会收敛的，所以并没有多费心思去管。 她和她们的时间是紧张的，没准今年就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姜元灵也没再继续往下猜想，等到了就知道了，她能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入夜后，客栈后院的露台上，烧水的炉子边，姜元灵对着火光读着手里的地图，边上小桥则抬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从绝子谷离开的时候，竹星送了她们一张手绘的星象图，由小桥保管着。在花雨教，也有负责观察星象的人，她们住在更里面的寨子里。 星象图的一侧写着“星辰同光”几个字，小桥的手指轻轻放在这几个字上面，姜元灵看了一眼，也抬头望向星空。 她们身处不同的地方，抬头仰望的，却是同一片星光，心里想的，也是同一个愿望。 收回视线的时候，姜元灵发现小桥转而望向了漆黑的河面，有些出神。她不知道小桥是在想什么，是否有想到不久之前的那段见闻。 ——她们往这里来的路上，不久之前，刚见过一座禁弃女婴碑，就立在河边。 她和小桥在禁弃女婴碑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头就看见一个白发的婆婆扛着锄头从不远处的一间茅屋里走出来，开始在茅屋附近的田地里锄草。 白发婆婆见姜元灵和小桥望着她，就扛着锄头走了过来。 “婆婆您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姜元灵问。 白发婆婆点头：“十多年前我就搬到这里住了。” “这个碑，立在这里很久了吗？”姜元灵问。 “很久了。”白发婆婆说，望着那块碑，“但也只是立在这里而已，禁不住要作孽的人。哎，可怜的女娃子，如果是投胎在明州那边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白发婆婆又道：“不过这两年这样的事少了很多。是三年前吧？外边来的一位侠士，一个女人，好像是来自……叫什么来着，暗堂？她把来这里丢弃女婴的那几户家里全部男丁都弄死了。” “该。”小桥说。 白发婆婆点点头，“是啊，该。冤有头债有主，做的孽，该回到他们身上。这两年，我在这里，晚上听那风刮起来，哭声已小了很多。”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又道：“但这，恐怕也防不了长久的人心。” “……确实。”姜元灵说。 花雨教之外，XXX当道的土地上，这样的事源源不断，除非从根源上去杜绝。 “两位是要往明州去吗？”白发婆婆问。 姜元灵和小桥点头说是。 “明州是个好地方。”白发婆婆说，“如果不是我这把年纪了，也真想去看看，女子也能去学堂读书、去衙门当差的地方。” 白发婆婆目送她们再次踏上旅程。 而她和小桥一早也发觉了，白发婆婆的那片并不肥沃的田地下边，埋着几个XXX。她们所带的一种蛊是可以感应到一定时间范围内的XXX的遗留的。她们不知道白发婆婆的故事，也许她也做了像那个暗堂的侠士所做的一样的事。 任何一个注视着那座禁弃女婴碑的人，一定会想要做一点什么的，即使是杯水车薪。 夜渐深，她和小桥回到了房间，正准备歇息的时候，忽然她从附近的一只蝙蝠那里“看”到了什么，她立即就拉住了小桥。 “树林里。”她说，“可能是桃花帮的人，要去见一下吗？” 小桥立即说要。 她们立即从窗户翻了出去，来到了客栈另一侧挨着的树林里。 漆黑一片的树林里，那个女人移动的速度并不太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忽然提速，很快就跑出了这只蝙蝠的视野范围内。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另一个方向有两个女人扛着什么过来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从那个方向飞过来的蝙蝠，她们的距离并不远，可能是对方身上有佩戴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以至于到了相当近的距离她才注意到。 “你们好。”十几秒钟后，姜元灵望着树后边的那一片漆黑说道。 两个女人将扛着的东西丢到了地上之后，从那一片漆黑之中走了出来。是白天在客栈外边护住那位自梳女的那两个女人。 “两位好。”两个女人向姜元灵和小桥打招呼。 其中一个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倒挂在树枝上的蝙蝠，对姜元灵道：“你能和它们说话？” “不算能，但能看到它们看到的。”姜元灵说。 “厉害啊。”女人说，又问：“妳们，是从西南边的花雨教来的吗？” 姜元灵点头。 “幸会幸会。别担心，我是从明海公主殿下那里听到的，说可能会有花雨教的姐妹过来，其中有一位能与走兽说话。”女人笑着说，“我叫莺歌，来自井州的一个女子武会，石鲤会。” 井州她知道，石鲤会她是第一次听说。明海公主的封地除了明州之外，还有一个井州，就挨着明州的西北面，范围很小，并不靠海，多山，也没有大的河流经过，所以一般人说到明海公主的时候经常只提一个明州。 “她叫霜影。”莺歌接着向她们介绍自己的同伴，“是从南边的一个海岛来的。” 霜影对她们点了下头。 “我叫姜元灵。”姜元灵说，“她是小桥。” “真是有缘相会，嘿嘿。”莺歌说，“你们来明州，是来找公主殿下的吧？” “你们是明海公主那边的人？”姜元灵问。虽然已猜到了，还是问了一句。在正式见面之前，她们就已经遇见了明海公主那边的人了，确实是挺有缘的。 “是。”莺歌说，“不过我们在这边还有事，不能跟你们一起往明州去了。” 她们身后的阴影里，刚才丢下的那个东西动了一下。 莺歌和霜影带着她们走了过去，小桥手里的荧光石照亮了地上的东西。 是一个XXX，还活着，不过这也只是还有点气儿罢了，应该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所以动了一下。 姜元灵之前在树林里看见的那个女人这时迅速靠近了这里，从林间黑暗之中钻了出来。 莺歌对姜元灵和小桥介绍这个同伴：“她是来自桃花帮。” 女人打量了姜元灵和小桥一下，说：“一直想见见花雨教的人，幸会，我是桃花帮的阴晴。” “幸会，我是姜元灵。”姜元灵说。 “我是小桥，我也一直很想见见桃花帮的人。”小桥说，“我喜欢你们用XXX做的不净rou。” 姜元灵觉得不净rou并不好吃，不过小桥基本上是什么rou都挺喜欢吃的。 阴晴笑了一下，“谢谢。不过我们现在也很少做了。” 说着，阴晴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刀，蹲下来，直接就往XXX的脖子抹了一下，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贝壳，沾了一点鲜红，交到了莺歌手里。 姜元灵注意到莺歌戴着手套，以及贝壳上有雕刻桃花的图案。 “这个……”姜元灵一时没想出来要怎么问。 阴晴倒是知道她的意思，就说：“放心，他们没胆去深山里找我们。”又对莺歌道：“这个我要带回去，就留一只手给你们，够吗？” “够的够的。”莺歌说，“我和霜影等下把这个贝壳一起放回去。” 阴晴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一面对姜元灵和小桥解释：“这个带回去不是要做不净rou，现在确实很少做了。是有些别的用途。嗯，也不是为了做走尸，哈哈。我也不太懂怎么说，是我们的医者说要的，好像是可以试一些什么药，或者做些别的什么研究。” “她们有很厉害的医者。”莺歌对姜元灵和小桥说道，“其中有一位江湖上称为‘利刃’的医者，速度非常快。” “是，她的速度很快，能在半个时辰内就将这个的每块骨头都拆解下来。”阴晴说，“她说她在她来的那个地方就是一个专门用刀的医者。” “……那个地方，是哪里？”姜元灵问。她有一个感觉，这个医者，莫非也是从书外世界来的，还是一个外科医生吗？ “不知道。”阴晴说，“她说她不记得了。” “哦。”姜元灵没再继续问。她也不会和这里的人说她的真实身份的，不管是不是从书外世界来的，她都挺想见一见的。 不过现在还是得先去明州。 阴晴并没有做太复杂的处理，所以很快就好了，带着这个XXX返回了树林深处。 而莺歌和霜影跟着她们一起走到快出树林的时候，也告辞离开了。 姜元灵和小桥回到了客栈歇下。 因为快到明州了，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姜元灵有点兴奋，没什么睡意，索性连通着周围小动物们的视野，在这个镇子上四处观察了起来。 在镇子的码头上，她注意到了两队打扮很像官府的人。其中一队都是XXX，由一个XXX领头，都牵着马，是走陆路过来的。另一队刚从一艘船上下来，包括领头在内都是女人。 那个领头的XXX就问从船上下来的女人：“公主殿下那边终于有答复了？” “劳捕头久等了。”领头的女人说，“公主殿下说一切按律法来，她也会密切关注桃花帮的动向的。” “就这么一句？”捕头咬牙切齿。 领头的女人点头：“公主殿下心念诸位办案辛苦，深夜还赶赴此地，特意让我带了些补品来给各位。”说着让身后的女人们将提着的盒子放到了前面。 因为同时也在注意着另一边的情况，姜元灵知道莺歌和霜影早就完成了她们应完成的事，此时已回到了林子里，往北面去了。 这些XXX来晚了一步，大概等天明才会发现又发生了一起。 明海公主那边的人随后就登船离开了。 这队XXX则骑马返回县城。 姜元灵就想，这事吧，明海公主的人确实是参与了，但最后一刀也确实是桃花帮的人完成的。就这配合还挺妙的。 她是越来越期待见到明海公主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