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特典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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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特典番外·只有你能看见我的世界 If线:伏见宫御我与亡魂状态的甚尔相遇 1 东京 “哇哦,这可真是。” 伏见宫御我以手搭在眉前,做出一个眺望的动作,看向远处的一片仿佛有哥斯拉出没过的废墟,语气惊讶之余还有些迟疑,“这里……被帮派洗劫了?” “……呵呵,伏见宫桑真是爱开玩笑,这怎么会是帮派能做出来的呢。”身边商业合作公司的太子爷强颜欢笑。伏见宫御我眼睛向下快去一撇,看见这个自称良民的御曹司已经应激到右手下意识挪到腰后鼓起来的枪袋了。 噢,霓虹!一个只要有点钱就能轻轻松松搞到热武器的国度,仿佛法律规定人人都拥有这样的自卫反击权似的,但其实也不过是上层人士和暴力分子的特权罢了。 还好他未雨绸缪,飞机一落地日本就托人买齐了装备。小巧的手枪贴着他腰腹的内袋,沉甸甸的存在感让他觉得多少有了些安心。 铃木嘉彦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才拉着伏见宫御我道,“这应该是‘那些人’的杰作。” 原本太子爷是打算带他来参观大名鼎鼎的盘星教·时之器皿会。虽然是一个听上去就很有问题、很值得警惕的教派集会组织,但其中确实吸纳了相当不少高官富商,在这些人的投资捐款之下格外壮大。铃木嘉彦的本意是带他来这里结识几个大人物,有助于他们之间合作计划的铺开,更何况有时候这种不那么正式的社交场合反而是一个十分适合谈生意的时机。结果他们一路谈笑风生地开到目的地,就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里里外外死寂一片,早已人去楼空,地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这可真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世事无常啊。 身边的太子爷似乎颇为崩溃,完全没料到眼下这种情况,开始噼里啪啦发消息向各方打听消息。而伏见宫御我则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一根残破的立柱,目光在地上一滩血迹上停留片刻,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什么叫‘那些人’的杰作?‘那些人’是指谁?” 铃木嘉彦闻言惊讶了一下,又很快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凑过去压低了嗓音回答道,“差点忘了,你们国家肯定也是不公开这些消息的——‘那些人’就是指‘咒术师’啦咒术师,一种专门处理,额,与灵异事件打交道的特殊职业人群。”他顿了一下,继续补充道,“不过看这样子,也有可能是诅咒师的手笔。总之我们快走吧,不要跟那群家伙撞上了,他们全都是一群不受约束、无法无天的疯子。” 他似乎不欲多说,伏见宫御我也就没有追问,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快步离开了。 上车之前,他借着系安全带的动作再次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空气,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此番没能成行的太子爷拉着他去了自家经营的酒吧喝酒诉苦。两瓶伏特加下肚,好好的青年就没了正形,开始向伏见宫御我大吐苦水,一边说自己老爹对自己太过苛刻,一边痛骂日本的环境越来越难以生存。一会说他们这群普普通通大富豪雇佣几个咒术师保镖还得看人脸色,万一碰上个混不吝的诅咒师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会又说还是华国的治安好,他多么想移居到海的另一边去安稳生活云云。伏见宫御我优哉游哉给他杯子里继续倒酒,一边附和着“是啊是啊”、“啊真的吗怎么这样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华国是XXX的难道你们不是吗”、“我在华国都没听过这些呢日本好神奇”之类之类的话,趁着对方喝醉的状态使劲套话,将咒术和咒灵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确定对方吐不出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后才作罢。两人一直喝到夜深人静,将醉成一滩烂泥的太子爷交给铃木家派来的保镖带回去,仍然耳清目明的伏见宫御我才跟着自己司机开来的车回到下榻的公寓里。 他按部就班地吃了解酒药,补充了葡萄糖和盐分,吃了一些易于消化的食物垫底,然后洗了个澡冲去一身酒气,换了一身舒服的睡衣,端着杯热水来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伸展双腿,长抒一口气,才微微侧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前方轻声道: “这位不知名的幽灵先生,请问你一直跟着我是为了什么呢?” …… “你竟然真的能看见我?” 幽灵先生开口了。他英俊狷狂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跟铃木家的蠢少爷一样,都是看不见咒灵的猴子呢。” 他一路跟着伏见宫御我,自然也看到了之前伏见宫御我套话铃木嘉彦的全过程。整整一天伏见宫御我都表现得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对咒术界的常识似乎也毫不知晓,但他确实没想到这小子完全是伪装出来的,并且一装就能装这么久,这么像,连他都骗了过去。 “咒灵?我当然能看见咒灵。”伏见宫御我慢条斯理地说道,开着空调喝着热水仿佛一个神经病,“但我不认为你是咒灵哦。” 幽灵先生愣了一下,抬起仅剩的右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是吗,倒是没听过这种情况,怪不得他们看不到我……算了,无所谓。”他只短暂思考了一下就放弃了思考,“喂,小子,既然你能看见我,那就给我负起责任来,要么杀了我要么给我找点乐子,现在这样也太无聊了。” 他嘀咕了两句,“这年头,死了以后连下地狱都不行了?真烦人。” 伏见宫御我挑着眉毛,神色微妙地看着他,杯子抵着牙齿端详了他片刻,才幽幽开口,“我说,你以前,该不会是做牛郎的吧?” 作为一个华国人,他说日语的时候总是很不耐烦加上那些繁琐的敬语格式,即便知道对方比自己大一些,也按照自己的说话习惯用了平语。好在对面的幽灵先生没有什么不适,也没有试图纠正他,只是毫不见外地坐到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右手肘支在腿弯处,撑着下巴,微微弓起腰背,散漫地与自己对视。在伏见宫御我眼里,他这个姿态有点像是午后懒洋洋趴在草地上无聊地观察环境的狮子。 极品。伏见宫御我不动声色地用舌尖抵住上颚。只是可惜的是,这个极品已经死了。 “呦,聪明的小子。”幽灵勾起唇角。那是一个不怎么友好的笑容,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那道疤痕会变得格外生动,“既然你这么懂,那你也一定知道怎么让我解脱喽?” 伏见宫御我迅速隐去了那一点遗憾,重新投入对话中。 不能因为雄狮正在休憩就误以为它没有战斗力,就算他只剩下半边躯干、一只胳膊。面前这个男人在生前无疑是个极度危险的角色,光是看他那一身凶悍恐怖的肌rou就能窥见一斑。足以杀人夺命的rou体与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架子可完全不同,光是这样坐着,伏见宫御我就能感知到对方身上的威胁。 他目前只能确定对方不是咒灵,并且能够保持理智,暂时没有攻击欲望,但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其他能够造成伤害的手段。幽灵看起来没有任何要透露自己身份和经历的意思,伏见宫御我也不想向他展示自己的秘密,相互隐瞒、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短时间内是难以建立信任关系的。 摊上了个麻烦啊。伏见宫御我在内心叹气。 “在我的国家,有这样一种说法,”伏见宫御我斟酌着开口,“死去之人的灵魂徘徊人间不肯离去,是因为尚有执念未完之事,执念消除后就能得到解脱。”他抬头看向斜侧方的幽灵,诚恳地询问道:“你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做的事吗?” 幽灵先生愣了一会,缓慢地眨了眨眼。 “……算是有吧。” 他说道。 2 京都 “所以你的执念就是这个?” 伏见宫御我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欲言又止。 赌马的赛程可不像赛艇那么多,还得事先预约,要不是这大少爷找人动用了些关系,他们是没法临时加塞进来的。 幽灵先生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听到伏见宫御我的问话后也只是不耐烦地对他抬了抬下巴,“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伏见宫御我试图最后挣扎一下,“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听一下我的建议……” 幽灵先生直接一个眼风扫过来,“少废话。” 伏见宫御我深深叹气,只好听他的话,走到服务台处,不情不愿地花200日元买了两张马券。 没错,这位横死在外的幽灵先生,现在最想要做的事竟然是来玩一次赛马。 伏见宫御我在马券上填写相关信息——尤其是在幽灵先生的要求下分开填写,一张写他看好的选手,一张写伏见宫御我看好的选手,全都押注一百万,比一比最后是谁赢谁输。 在黄赌毒这类不良奢好面前,伏见宫御我一向很有自制力,他可是打麻将打扑克都只肯接受一块钱以下额度彩头局的。自打踏上日本境内以来,他就从没进入过任何赌博相关场所,哪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一个幽灵而破戒。 在日本刑法中的第185条、第186条明确禁止了赌博行为,不过只有四大项目例外,那就是柏青哥、赛艇、赛车(自行车、摩托车)以及赛马。其中尤以赛马的规模最大、盈利最多、历史最久。 赌马从1880年就在日本流行。而马券,简单来说,就是用来赌马的道具。使用马券对马匹进行投注,最后再根据比赛结果定输赢。这个东西也是当时日本内阁一手推出来的。出售马券的金额,最终要抽成一部分,用于支援日本马政,改善日本战马在战场上拉胯的局面。但随着科技发展,热武器逐渐取代冷兵器和骑兵时代,成为压制战场的主宰,马政逐渐退出军事战略,所以日本也曾在天皇“上下一心、忠实勤俭自强”的号召下废除马券,但赌博风气一旦形成就很难杜绝,更何况是能够带来暴利的项目,于是很快日本又恢复了马券买卖,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伏见宫御我捏着两张马券,找了个清净人少的边缘处坐下,等待比赛开始。幽灵先生坐在他旁边,难得絮絮叨叨开始向他炫耀自己的一通分析,大多数都是用他生前曾经掌握的那些情报,因为还没超过一个月所以尚且有几分可信度。他志得意满地罗列了一二三四条,只为证明自己的选择多么英明神武,伏见宫御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肯定会输给自己。伏见宫御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嗯嗯着附和他,压根不想跟他争辩,反正他也无所谓赢不赢钱,两张票都是他花钱买的,最好的情况也只不过是一赢一输,根本赚不回本。更何况他只不过是随手选了个看着顺眼的数字,谈不上任何精挑细选。 幽灵先生当然也看出了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只轻嗤一声,很不屑于年轻人的怠慢,专心投向跑道上的比赛。 伏见宫御我懒得看一群分不清谁是谁的马跑步,干脆转头去看身边的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有一副很符合他审美的好相貌和好身材。反正钱都已经花出去了,大大方方多看几眼就当回本了。 他注意到了幽灵先生那双绿色的眼睛,那种野性难驯的绿色有股既厚重又锋利的危险感。他表现得像个赌博成瘾患者,死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来赌马,但伏见宫御我所见到的那双眼睛,在看着下方精彩刺激瞬息万变的赛场时,却并没有迸发出如同周围其他赌徒那样的狂热和偏执。 那双眼睛甚至是冷静的,表情甚至显得兴致缺缺百无聊赖,他静静注视着下方的赛场,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正如伏见宫御我注视着他一样。 忽然,那张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得惊疑,讶异,不可置信。周围陡然爆发出一阵夹杂着欢呼和哀嚎的噪音,广播里响起解说激动的呐喊,幽灵先生豁然转头,瞪大眼睛瞅了瞅那两张马券,又盯上伏见宫御我,声音第一次有了些失态。 “你小子,竟然猜对了?你怎么做到的?!” 那张脸上露出纯然的震撼和好奇,眉毛高高挑起,像被突然出现的陌生毛线团吓到的猫科动物。 伏见宫御我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的运气还不错吧。” 他说道。 …… “虽然我不熟悉日本但我知道你在带我兜圈子。” 伏见宫御我站定在原地,这回换做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幽灵先生,似笑非笑道,“你到底想带我去哪?” 原本还在继续向前走着的幽灵随着他的停下,也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牵引了一下,被猛地拽住被迫停在原地。这种情况从他跟着伏见宫御我回去那天开始就出现了,原本他只是好奇这个陌生的小子,想给自己无聊的日子找点乐子看,谁承想自己成了乐子,一沾上这小子就像是被某种法则禁锢住了,离不开他周身三米远的范围,不论他尝试了多少方法都无济于事。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幽灵很是烦躁,他重重“啧”了一声,不得不跟这敏锐的小子搭话:“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伏见宫御我耸了耸肩膀,“明明东京就有府中马场,你却偏偏要来京都马场,现在又不是天皇赏赛事的举办时间……所以你想在京都找什么?” 幽灵沉默了一会,单手叉在腰上,眺望着京都古巷远处层叠绵延的屋檐,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刚才,到底为什么选中了4号马?” 伏见宫御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还停留在之前的赌马中。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幽灵的面容,在对方再次变得不耐烦起来之前,开口回答道:“赌马,说白了不就是选一匹跑得最快、最能获胜的马吗?” 幽灵锁着眉头,“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4号就是所有马中最好的那个啊。”伏见宫御我表情无辜。 “胡扯。”也许是被伏见宫御我的车轱辘话搞得耐心尽失,幽灵的眉眼都阴沉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冷酷,威慑力十足,“在那场比赛中,9号才是种子选手,年轻力壮,天赋出众,出道以来从无败绩,在死亡之组里也能轻松出线,押它赢的赔率是最低的。所有人都觉得9号会赢,你凭什么选4号?” 伏见宫御我眨了眨眼。 “我是个投资商,先生,”他重新迈开步子,慢悠悠地沿着道路两侧的白线往前走,完全不怵于幽灵那副可怕的威胁性姿态,“像我这样的投资商都是无比贪婪又自私的家伙,总想要慧眼识珠,独占鳌头,恨不得亲手发掘一座无人的宝藏海岛,然后将其占为己有。倘若一个项目人人都看好,那我们反而不感兴趣。人人都知道啃一口的饼,留给我们的还能剩多少呢?谁都知道有的赚,风险低,回报少,那太没意思了。” 他的个子很高,在日本这个国度完全称得上鹤立鸡群,加上出众的样貌,再低调也看得出昂贵的穿着,整个人走在街道上格外引人注目。一路走来,即便是在排外又刻薄的京都,也照样收获了不少男男女女倾慕的眼神,而他也都一一回以矜贵又轻淡的微笑。 招蜂引蝶的小子。还好意思说他是牛郎小白脸,这副熟练的姿态,多半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的富贵浪子,扔掉的痴心不知凡几,照样有人愿意前仆后继。幽灵在内心嗤笑。面上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却淡化了不少。 “所以你凭什么笃定4号会赢过9号?” “我没有笃定啊。”伏见宫御我摇了摇头,“这是一次草率的投资,我没有拿到全部选手的全部资料,没办法做出精密准确的分析。或许等我看完全部资料之后,也会选择押注9号呢。” “……”幽灵又不说话了。 “但换句话说,草率又能怎样呢?正因为我没有看它们的资料,根据自己的直觉选择了看起来最顺眼的一匹马,所以最后才赌赢了,这不是很好吗?结果会证明,有眼无珠的人并不是我。” “……莫名奇妙。说来说去,你就是胡乱选的,撞大运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选4号的时候可是非常果断的。”伏见宫御我反驳道,转头对着幽灵摊手一笑,“谁规定这世界上不能存在无缘无故但又坚定不移的选择呢?” “……那你早晚会输得很惨。”幽灵冷哼一声。 “这可不一定。”伏见宫御我继续往前走,“万一就是因为我的选择,他才能赢呢?熟因熟果,因果循环,尚未可知呢。” 幽灵似乎想要勾一勾唇角,但牵动了那条疤痕,像是牵连出了某种幻痛,让那个勾唇发笑的动作失败了,“……巧舌如簧。” 伏见宫御我对此不置可否,又向前走了一段,逐渐远离了人烟,环境越发僻静。他远远看见前面出线了一座独立的宅院,占地面积非常大,门庭幽静肃穆极了,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传统服饰的护卫,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向伏见宫御我投来了锐利且防备的视线。 伏见宫御我谨慎且识相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去委婉询问了一下幽灵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幽灵站在原地,同样遥望着那座古宅,静静看了一会,就转过了身,表情意兴阑珊,“不,没什么想看的,回去吧。” 于是伏见宫御我从另一边绕开了,带着幽灵先生一起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3 东京 “日本还真是危险啊。” 第不知道多少次躲过那些形貌奇怪的咒灵,伏见宫御我感叹道。 “谁让你非要带我一起出门,运气不好喽。”幽灵一边哂笑,一边指挥他的动作,“往左,去大路上,离路灯远点,绕开那滩黑色的东西。” “说真的,我觉得光这么躲来躲去有点、嘿!离我远点,我可不想跟一滩烂泥亲密接触。”伏见宫御我险之又险地与一个长得像泥巴怪的咒灵擦肩而过,在他身后,幽灵下意识伸出手去帮他格挡,却只堪堪触碰到一点,遂如空气般穿了过去。 幽灵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继续跟上前面的伏见宫御我,听这位大少爷继续像个话痨一般跟他说话。 “——我觉得这样不行,这甚至连防守都算不上,这完全不符合我的行为习惯。”带着黑色墨镜穿着一件浅蓝色棉麻衬衣的青年跑了两步来到大路上,握拳义愤填膺道,“我们得反击,反击你懂吗!” 幽灵先生斜过去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翻了个白眼,忍住了对他一看便知养尊处优的身体的嘲讽(此处得到了大少爷义正词严的抗议:“我有八块腹肌!我大学时候体测成绩每一项都是满分!”),不耐道:“那你想怎么办?” 伏见宫御我捻了捻手指,特地压低了声音,“我肯定不会去越级打怪,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说,有没有那种,比较趁手的,能远程攻击的,对咒灵特效的武器啊?” 幽灵无语地看了他一会,“你干脆说你想要一个全自动攻防一体战斗机器人算了。” “所以有吗?我可以花钱买。” “当然没有,傻子。” “……” “……” “…………” “……啧,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套对我没用。” “真的不行吗?真的没有吗?我刚给你烧了钱耶。” 这倒是真的。他在赌马场里靠一百万净赚四百万,转头就拿去全买了线香和冥币,当着幽灵先生的面全都烧给了他。 当时看着那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幽灵的表情像是看见咒灵在教室里向人类宣传真善美,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而又因为伏见宫御我的表情太过淡定和理所应当,以至于他开始反过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跟正常人的社会常识脱节太久。 “日本有这习俗吗?” 穿得像是随时能去夏威夷开派对的大少爷眼睛眨也不眨,“这是我的国家的习俗。” “……”幽灵沉默片刻,“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你烧给谁?” 大少爷乐了一下,“没事,我当着你的面烧给你,别人、哦不、别鬼,偷不着的。” 幽灵非常想立刻转身就走,但他已经跟这神经病大少爷绑定在一起了,走也走不了。最后他只能想尽各种方法,冷嘲热讽,甜言蜜语,用尽解数,好不容易才制止大少爷将全部八百万一次性烧完,避免了一场悲惨的大规模火灾发生,觉得自己实在是积了阴德。而被打断兴致的大少爷还颇有些不高兴,将剩下的钱委托给管理员,嘱咐他一天三次按时烧完。 幽灵:心累。 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向只有他让别人抓狂的份,谁能想到死了以后反而来了个报应。 为了防止大少爷再给他来一些意想不到的cao作,最好顺着他,答应他的要求,否则他一定有办法强迫自己答应。 “跟我过来。” 于是幽灵先生带着伏见宫与我来到了一个安全屋。 “这里应该还留着一些我以前的武器,你自己挑吧。” 幽灵往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也许是回到了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地方,他整个人看起来放松了些。 而这回轮到伏见宫御我表情呆滞了。 他看着一整面墙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每一件都闪烁着出招见血的湛湛寒芒,宣告着它们都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但大少爷对着这一面墙供他挑选的利器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为什么全都是冷兵器?!手枪呢?狙击枪呢?霰弹枪呢?实在不行手雷也可以啊!你们咒术界是跟热武器犯冲吗!” 幽灵先生陷在沙发里,拍了拍腿以示鼓掌,“说得好,再多说点,最好到那群只会因循守旧的咒具师面前大声说。我也很好奇那群废物怎么就不会变通一下,到现在最好用的咒具也还是几百年前造出来的老古董,现代的咒具师造出来的基本都是垃圾。” 伏见宫御我还打算就这个话题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大门被敲了两下,然后传来锁芯被拧动的声音。他谨慎地止住了话语,眸光冷下来,伸手插进裤兜里,摸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巧的手枪。 他盯着房门,在这一刻迸发出惊人的气势,仿佛几秒钟前那个耍宝卖痴的大少爷只是一场幻觉,从撕裂的虚假皮囊下钻出一个陌生的、恐怖的怪物来。 幽灵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换了一种全新的态度观察着他,同时也不忘记向他解释道:“不用紧张,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没几个,多半是我以前的中介人,我委托过他,一旦我出事,就交由他处理我的这部分财产。” 伏见宫御我闻言眨了眨眼,身上节节攀升的气势又衰落了下去,丝滑无比地重新披上那层无害的皮。 “噢,你早说呀。”他也同样坐到沙发上,翘着一双长腿,摆着一副阔绰公子哥的模样,等外面的不速之客开门入内。 进来的是个穿着西装三件套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见到伏见宫御我坐在那里,他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才迈步进来,同时关上了门。 “你是……?” 男人迅速在他身上扫视,通过衣着大体判断出了对方身价,也因此才更疑惑。 没听说过那谁当小白脸的时候还跟男人也…… “叫我伏见宫就行了,名字我不打算说。”大少爷笑眯眯地开始社交,“怎么称呼您?” 幽灵立刻发出一声不满的弹舌音,“怎么不见你跟我说话这么客气?” 伏见宫御我笑着回复他:“他看起来像个生意人,条件反射,条件反射。” “鄙姓孔,幸会幸会。您在跟谁说话……?” “没事,我自言自语。”伏见宫御我轻飘飘揭过,“孔先生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孔时雨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老朋友生前的一些有来往的关系他也并不是很清楚,这个大少爷能进这个安全屋,就证明他跟自己那位老朋友关系匪浅,按照老朋友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找个单纯多金的大少爷骗一骗。但现在这大少爷的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他也不确定到底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我来为旧友收敛些遗物。”孔时雨斟酌着道,“他已经去世了,您是知道的吧?” “嗯嗯,我知道,他跟我提起过你,你尽管收拾你的,我不会妨碍你的工作的。”伏见宫御我摆了摆手,“比起那个,再跟我多说一些关于他的事吧。” 幽灵立刻警惕了起来,“喂!你要干什么?” 这次伏见宫御我没有理他。当唯一一个能看到他的人故意不理他的时候,就仿佛被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了一般,又变成了之前那种极其空洞的状态。 孔时雨也有些纳罕,“你……他没告诉过你吗?” 伏见宫御我面不改色,“我知道他在做什么,无非就是杀咒灵,杀人,当小白脸这些事情。但他从来没提过具体的东西,但我想知道的恰恰就是他没说过的。” 顺畅的回答让孔时雨的疑心消退了。或许他们确实是某种既亲密又不够亲密的关系。自从老朋友死后,就没有人像这样与他认真谈论起与他相关的事了。死去的人就像风一样被带走,所剩无几的痕迹就是生者的记忆了。 孔时雨点上一支烟。或许是憋了许多话,让他在这一刻面对一个几乎陌生的、没有利害关系的年轻人时,反而有了冲动旺盛的倾诉欲。 “他啊……很多时候确实是个混蛋,人渣。” 他呼出一口烟雾,仰面靠在沙发靠背上。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刚从家里脱离出来,性格相当的不良,反社会,我总觉得那家伙有一天会带着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索性,那家伙还算保持了理智,没有走到那一步。” 幽灵先生嗤笑一声,神情讥讽,又很不在乎,不予置评。 “……但是,那家伙,毕竟是独一无二的,万中无一的‘天与暴君’啊。” 孔时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要是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我始终很感谢他。” “可惜那家伙已经死了。”孔时雨将烟头熄灭,起身准备离开,“我下次再来吧。” 门重新关上,屋子里还是剩下了一人一鬼,静默相对。 “满意了?”幽灵阴阳怪气道。 “真想不到……”伏见宫御我坐在原地,摸着下巴啧啧赞叹,“真想不到啊。” “想不到什么?想不到你这几天随身携带着一个定时炸弹,杀人狂魔?” 伏见宫御我转头看向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日本人真的,人均有些中二病在身上的。啧啧啧,‘天与暴君’,啧啧啧,天哪他到底怎么说得出来的……” 下一秒他就被恼羞成怒的幽灵一脚踹在腿上。 “哈哈哈哈哈,哎呦,你急了你急了,哈哈哈哈,唉别踹我唉,你看看你……欸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踹到我了?”伏见宫御我笑着笑着就发现了一丝异样。 幽灵冷笑着,“岂止啊,你刚才拍我肩膀的时候就已经拍到了,你自己没感觉吗?” 伏见宫御我翻身坐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还有你这个胳膊,是不是好像要长出新的来了?” 幽灵翻了个白眼,“你见过鬼还能长新东西?” “那就是你原本缺失的部分要回来了?”伏见宫御我笑了笑,“管他的呢,这是好事啊,今天去喝酒庆祝庆祝。” 幽灵已经对他这种时常跳脱的思维无可奈何了,“不明白你从哪里觉得这是好事,还有鬼怎么可能喝酒……所以到底有什么可庆祝的?” “庆祝你死后留名,庆祝有人会一直缅怀你,纪念你。”伏见宫御我笑嘻嘻将他从沙发上扯起来,“暴君的时代过去了,但暴君之名将永远镌刻在石碑上。——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幽灵愣住,猝不及防下被他扯起来,一起拉出了这件阴暗不透风的地下室,走进了崭新的月光里。 被炸没了的半边身子突然开始发痒,某种类似于血rou蠕动的触感,让他从脊背上爬起一股战栗感。 本该知觉全无的手掌,从被拉住的位置开始,浸润着属于生者的、熨帖的体温。 这一切都变得匪夷所思。 4 琦玉 幽灵再一次确定,这位大少爷的年龄一定不会太大。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幽灵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恨不得闭上眼立地成佛。 “拜托,这可是花火大会,日本的旅游热点之一,好不容易来一次,为什么要错过?” 伏见宫御我接过三个球的冰激凌,顺手将粉色的HelloKitty气球系到幽灵先生的手腕上——他的左半边已经彻底复原了,不再裸露着一个大洞,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只是除了伏见宫御我之外依旧没人能看见他。 “你搞什么?”幽灵眉毛跳了一下,“这样被人看到怎么……”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个小孩子大声插入进来,“大哥哥!为什么你的气球能自己飘在那里!” 伏见宫御我舔了一口冰激凌,淡定回复:“因为大哥哥我是魔术师,我能让气球悬浮在任何地方哦。” 说着,他伸手拉住幽灵先生的手腕,将他的手腕抬到肩膀处,于是那只气球也跟着上浮,最后悬停在更高的位置。 “哇哦!大哥哥好厉害!” 伏见宫御我又连续改变了几次位置,拉着幽灵的胳膊将上下左右都走了一遍,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悬浮魔术”,引得周围的游客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场面一时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谢谢,谢谢大家,祝大家玩得愉快。” 在幽灵彻底炸毛之前,伏见宫御我拉着他离开了人群,来到提前踩好点的观赏位置,等待烟花盛放的时刻。 在这几天里,他们已经去过不止一个地方。伏见宫御我带着一只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见的幽灵,去做了陶艺,去体验了插花课,去看寿司师傅现场制作晚宴,去游乐场坐摩天轮,去电影院看午夜场恐怖电影,去坐电车看天空之城。年轻人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用不尽的奇思妙想,把这座幽灵先生生活了几十年的无聊国度几乎要玩出花来。在坐过山车的时候,伏见宫御我故意只买了一张票,在幽灵先生由于不得不跟在他三米范围内,只能悬空随着过山车翻转速降的时候放声大笑,像个快乐的神经病,下来以后挨了幽灵先生狠狠一肘击也没有停下。到最后就连幽灵也不得不承认,可能伏见宫御我眼里的世界和他眼里的就是很不一样。 夜幕逐渐降下来了。他们靠在帐篷外面,就着野餐垫席地而坐,等待着烟花绽放的时刻。 “为什么不让我带上那两个孩子呢?”伏见宫御我忽然问道。 “没必要。”幽灵淡淡道。 他们终究还是去看了幽灵先生的孩子。虽然幽灵不承认,但伏见宫御我坚持这其中一半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另一半是幽灵的执念。 那两个孩子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jiejie会照顾弟弟,弟弟也会保护jiejie,邻居是好心的大婶,会帮他们做饭,两个孩子也会认真有礼貌地道谢。伏见宫御我对小孩子没什么喜欢也不算讨厌,他站在远处,隔着一个路口看那两个孩子携手走进公园里,尤其是那个黑发海胆头的小男孩,觉得果然血缘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他忍不住靠近了一些,灵巧地绕到滑梯后面去。男孩只是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复又低下头去,继续跟jiejie聊天,聊天的内容自然也落入了故意偷听的大人耳朵里。 “我觉得他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会呀,我觉得叔叔还会回来的,以前不也都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吗,还会带回来很多东西,还有给我们的日用钱。叔叔他其实有在认真赚钱养家呢!” “不,我觉得,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津美纪。”男孩的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我知道,他这次不会回来了……我就是知道。” “哎呀,别哭呀,惠,你别哭……呜、怎么办、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一人一鬼就缩在背后,静静听着两个小孩子抱在一起哭泣,像两只迷失在丛林里的小兽。 伏见宫御我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幽灵,发现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样看着远方的夕阳,像雕塑一样平静。 “……呜、他、他不回来了,我也、我也不要他了!” “惠说谎!明明最想要叔叔回来的就是你了不是吗?明明每天都在等爸爸回来,那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才不是我爸爸!他对我们一点都不好!”男孩的声音有些尖锐,“是他先抛弃我们的!” “不可以这样说!”女孩的情绪同样激烈,“说这样的话,惠会难过,叔叔听到的话也会难过!明明是亲父子不是吗?明明是爱着爸爸的不是吗?那就相信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就像我mama一样……他们都会回来的!” “呜……” 两个孩子哭了一会就累了,也饿了,于是收拾好情绪,擦干净脸蛋,又手拉手一起回家了。伏见宫御我跟在他们身后,一直目送他们上楼,等到那间屋子亮起灯光,才慢吞吞往回走。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遗憾的,这没办法。”他有点没底气地试图安慰幽灵先生。 幽灵跟着他一起走了一会,忽然道:“我把我的儿子托付给了一个人,如果是跟着那个人的话,肯定比跟着我过下去要好得多。” 伏见宫御我看他一眼,“万一他更想要和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呢?” 幽灵又哂笑一声,“咒术界不是论亲情的地方,跟着我他们活不下去。” 伏见宫御我闭上了嘴。这个话题在当时就此揭过了,但此时他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也不算是没必要吧,小孩子不就是应该多出来玩耍吗,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总不是你信不过我吧?……” “没必要的希望,就不要留给他们了。”幽灵说道。 “……”伏见宫御我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对方。 片刻以后,他轻轻笑了一下,“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不是伏见宫御我的责任,伏见宫御我也不会为他们停留。给流浪猫一时的温饱却不收养它们,那就只不过是惺惺作态,徒增烦恼罢了。 两人一时无话。忽然又一对中年夫妻走过来,身后坠着好两个小尾巴。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有人吗?我们来的有些晚,其他地方都满人了,请问我们能在这里借用一下位置吗?” 伏见宫御我歪头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好心的邻居大婶一家,带上了惠和津美纪两个一起,来看花火大会。 绝妙的缘分!兜兜转转还是相遇了! 伏见宫御我立刻眼睛一亮,连忙招手,“当然可以,请过来吧!” 他迫不及待地将两个孩子拉过来,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忙照看孩子,然后将带来的一大堆零食一股脑全都分给了姐弟俩。 幽灵无奈极了,“别做的这么明显,太可疑了。” 伏见宫御我完全不理他,还想拉着孩子们说些什么,已经到了烟花表演的时间了。 沿着河岸一条,有火光次第闪过,璨金的流星冲天而起,在天空中炸开变成一片火树银花的海洋。 河面映照出绚烂的色彩,占据整片天空的烟花像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梦幻场面。伏见宫御我看了片刻,刚想跟孩子们说些什么,一低头却发现海胆头的男孩正低头许愿。 “我想要,爸爸,平安回来……” 伏见宫御我一瞬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拉了拉幽灵先生的手,一回头发现果然幽灵也正静静看着许愿的男孩子。 他脸上不再是那种冷硬的平静,而多了一丝丝、只有一点点的、幻觉般的隐含悲伤的温柔。 这世间实在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遗憾。伏见宫御我觉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像回旋镖一样命中了此刻。 但他还是没忍住,凑到幽灵的耳边,压低了音量,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 “这世界上有好多人在爱着你噢,幽灵先生。” 幽灵先生的目光转回到他脸上,那双森林一般的绿眼睛似乎也被漫天的烟花映亮了,变成夺目的宝石。 于是那点幻觉般的悲伤就被灿烂盛大的光驱散了。 5 终局 到秋天的时候,他们将日本几乎所有有名的景点都走遍了。伏见宫御我的生意顺利谈了下来,双方都满载而归,十分愉快。 进入深秋的时候,一切俗世都尘埃落定,再过不久伏见宫御我也要回国了。在那之前,他准备来最后一趟自驾游,于是找了一辆机车,将手里的头盔转了几圈,兴致勃勃地拍了拍车后座的位置。 幽灵先生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都成鬼了我还需要坐交通工具吗?” 伏见宫御我更用力地拍了拍座子,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横意味。 幽灵先生抱着胸站在原地跟他僵持了一会,最后完全拗不过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青年,只好臭着脸坐到后座最末端,离对方十万八千里,一副完全不想碰到他的样子。 伏见宫御我戴好头盔和手套,微微俯下后背,抓好车把,拧动油门,“抱住我的腰。” 幽灵冷硬道:“没必要。我不可能会掉下去。” “万一被风吹走了怎么办,我不回头都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了。” “……”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双紧实有力的胳膊从身后缠了上来,故意用力勒了两下他的腰,不痛不痒地报复了一下,又松松垮垮地环住了。 伏见宫御我笑了一下,发动了车子。 凌晨的车道上没什么人,机车如闪电般疾驰而过,拉出一路轰鸣声。狂风扑面,有如实体般砸在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在极速的刺激之下,肾上腺素开始飙升,大脑的兴奋度随之提高。 自从与伏见宫御我相遇后,他好像越来越多地找回了本该失去的、作为活人时的感觉。 幽灵出神地望着坐在自己前面的青年的脖颈。他半长的头发从头盔里漏出来,随着风吹而摇摆狂舞,显得凌乱不羁。从年轻人身上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是他能感觉到的唯一的温度,那种恰到好处的体温,仿佛隔开了周围的一切,沿着他们相贴的部分,沿着他的胳膊,一路流转到四肢百骸,心脏肺腑,将他空洞洞的躯体重新填满生命的气息。 幽灵像是被这样的想法烫了一下,指尖不自然地蜷缩一瞬,就要将手撤回来,却被青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单手摁回原地,贴着自己的腹部。 “别松手,小心掉下去。” 年轻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被风送到耳边。幽灵没再挪动了,仍旧维持着环抱住对方的姿势,只是表情看起来比刚才更加沉默和狼狈。 在他看来,伏见宫御我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知道他已经死了,明明知道他只不过是个鬼魂,却总是习惯性地用对待活人的方式对待他,就好像他从不曾被杀死,从不曾战败似的。 刚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算不上好看,甚至称得上是可怖。他的身体被一发纯粹的咒力攻击轰炸掉几乎半边躯干,整个左半边只剩血淋淋的空洞,像是刚从恐怖电影片场里跑出来。但时至今日,他的血rou已经恢复如初,回到他最完整、最巅峰的状态,强壮,结实,饱满,拥有触感,拥有力量,拥有幻觉般的实感。 他似乎是在越来越变得像个正常人了。 就仿佛他能够就这样下去逐渐化虚为实,死而复生。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是不可能复活过来的。恰恰相反,他明白自己很快就会彻底消失了。 就像伏见宫御我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在逐渐变得“圆满”了。 伏见宫御我是个奇怪的人。但倘若将“奇怪”这个词换成“神奇”,幽灵也愿意承认。跟在他身边一起待了这么久,幽灵觉得自己好像逐渐变得已经能够与自己的过去、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了。并不是他临死前那种万念俱灰、万念俱寂,而是原谅了、释怀了、放下了。当然,他原谅的不是这个cao蛋的世道,释怀的也不是曾经受过的一切,放下的更不是那些为数不多与自己有关的人或事。这是一种仅仅关乎于自我的情绪,是对自己的——用伏见宫御我的话来说就叫——救赎。 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只有自己才会一次一次拯救自己。于是他放过了备受欺凌的少年,放过了颠沛流离的青年,放过了两手空空的中年。他放过了过去每一个时刻的自己。于是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可以离开了,可以就此真正闭上眼睛,魂归天际,消散如烟了。 佛教中为使死者灵魂得以脱离地狱诸苦难,而为其布施超度之法。但实际上,超度也指跳过、战胜、超越、救助。 他对自我完成了这个过程。所以他能够得以超度了。 他们在太阳升起之前赶到海岸边,一人一鬼靠着机车站在一起,肩膀贴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沉默着等待全新一天的太阳。 日出的景色阔大雄浑,喷薄而出的色彩浓烈到像在燃烧生命,铺展在一望无际、波涛翻涌的海面上,让人见之几欲落泪。 在刺目的光芒中,幽灵先生叫了他一声。 “喂,小子。” 伏见宫御我应声转头,海风扬起他的头发,让他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美丽夺目的脸完全映入幽灵的眼中,就像森绿的丛林中央盛开的最秾艳的花朵。 幽灵向前倾身,性感的嘴唇靠过去,一个最简单的吻便落在伏见宫御我的唇上。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贴了一会,谁也没有加深下去,平稳的呼吸打在彼此的皮肤上,温热湿润,让这个吻显得并不暧昧重欲,但已足够温情缠绵。 幽灵退了回去,轻轻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真是可惜。”他说,“真是太可惜了。” 伏见宫御我眨了眨眼,也无奈地笑了,“是啊,太可惜了。” 他又耸了耸肩,迎着风捋了一把头发。这个动作充满了青年人的意气风发,一往无前,潇洒极了,也迷人极了。 “可惜,但并不后悔。”他说道,“我从来都不后悔,相反,我很高兴遇见你,甚尔。” 他念出了那个名字。明明幽灵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但伏见宫御我仍然毫无阻碍地,理所应当地,仿佛已经这样念过千百遍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仿佛只要幽灵表现出任何惊讶,他就能臭美地挑高眉毛,炫耀自己无所不能。 但幽灵没有任何惊讶,他重新挂上了那种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哈,聪明的小子。” 幽灵望着年轻人没有一丝阴霾的明亮的眼睛,深深明白了这是一个多么有情又多么薄情的男人。他短暂地接住了一滴露水,在夜晚与露水同行了一段月明星朗,等天亮以后,他就会亲手送露水回归太阳的怀抱,绝不会为这场注定的分别产生任何不舍或悲泣,只会发自内心地祝福彼此踏上各自崭新的旅途。 想明白这一切后,幽灵忍不住笑着叹气,想表达的似乎有很多,也试图说些什么,不甘心地想要留下些什么,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化为一句,“可惜啊……” 可惜他们从相遇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伏见宫御我望着幽灵,声音里没有遗憾,只有像风一样的无拘无束。 “一路顺风,甚尔。” 太阳完全跳出了海平面,黎明带来了新的生机,属于夜晚的存在终将归于夜晚,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海浪随着波涛涨上来,白色的泡沫漫上来又被带走,湮没在茫茫水中。海边只剩下了一个青年人和他的机车。 伏见宫御我伸了个懒腰。 “看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