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遗风x康雪烛/心魔(非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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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清冷,合着悠远的笛音,落下满地银白。 恶人谷很少有这样的夜晚。月光倒是不少见,但吹笛人可不多。康雪烛抬头看了眼前方,不知什么建筑上,隐隐有个人形。他初来乍到,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建筑,只知道满眼月华中,那人立于屋顶,任由明月将他的身形染为黑白二色。他的笛声没什么重点,似乎只是睡不着便出来吹一会,既没有考虑曲谱,也没有考虑音调,和这满地的白色一般,只是流淌着,不需要有何意义。 但吹得不错。 气息悠长、笛声清远,一听就是会吹的。至于曲调……嗯,呃……也是挺好听的,就是好像有一段在拼命地重复。 康雪烛抄起手,难得谁不找的时候有人来点音乐,他怎么能放过这种机会。以笛会友这事似乎充满了江湖气,但在恶人谷以笛会友……嗯,更江湖气了。就算对面的曲调实在是让他有点迷惑,那也无所谓。当然,也许对面是个他惹不起的恶人,一个吹得不满意就会把他扔出谷送给浩气盟。不过那都不重要,他不在乎。他持笛上栏,踩着栏杆到屋顶,远远望着对方。 笛音相合。 对方没有主旋律,他就也跟着随便一吹,音调散漫柔和,像月华穿过的清风。不多时,对方的音调忽然一变,笛音变得轻快,像在和他打招呼——好歹不会被扔出谷了。 好歹,对面其实也不是不会,可能刚才就是那么随便一吹吧。 他的节奏也快起来,变得起伏分明。他们像两只小动物在长草间蹦蹦跳跳,月光照在他们后背,将影子落在他们眼前。它们穿过草野,寻找美味的嫩草和甘甜的泉水;那一刻,这里似乎不是恶人谷,而是远离江湖的悠闲田园。然而对方的节奏也就是在这时压住,欢快跳跃的小动物忽然失去方向,隐没在一片黑暗里。 康雪烛跟着停住,一时静默无声,他感觉到风吹过自己耳侧。 良久,对方没有动,不像要继续吹,但也不像要离开——这是在等他。大概对方实在没什么一定要这时候吹的,干脆把选择权交给他。康雪烛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滑过笛孔,试图找到合适的曲子,但很快,他觉得吹什么都差不多。 都在江湖正派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恶人谷半夜无聊吹笛子了,还要在意能不能触景生情之类的吗。 康雪烛吸一口气就开吹,然而这注定是个错误,因为他们江湖中人,吹笛子真的能出事,尤其是,如果有那么一首曲子有一章叫心魔的话。 从他对面的人决定用这首曲子和他开始,这事就注定要从以笛会友变成被扔出恶人谷……呃,变成他脚尖连点跃向屋脊,躲开对面的突然袭击。 直冲过来的人片刻不停,施展轻功继续冲来,房顶的瓦片被踩过,发出细微的脆响。这人功夫相当不俗,康雪烛都是一惊,在屋脊快速横移,没敢硬接对方这一记。他落在屋脊尽头,借着月光打量对方,两人被一色的银白笼罩,他看不太清,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到底是刚来这里,一切都不算熟悉。如果是熟人,他还可以靠身形或是武功分辨对方的身份,但现在……他默了默,收回笛子,继续用轻功和对方缠斗。他不清楚这人发什么疯,总不能是他吹疯的,可他又没办法辩解,甚至不能喊人。虽说他是个恶人,但他不是作死的恶人,他没打算被传“晚上拿笛子把别人吹疯谋杀人”的流言。这里的人可不是江湖正派,心黑手黑的多了去,他还不想惹怒他们。 对方两击都没得手,呼吸却一点没乱——不过,对方的呼吸似乎本来就没那么稳。他像对付所有人那样先试图拉开距离、观察形势,希望能搞清对方的手段;然而他今晚做错了两件事,一件是一时兴起以至于对面吹心魔,一件是现在的行动。 从屋顶摔到地面时,康雪烛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前言收回,他到底是惹了个能把他扔出恶人谷的家伙。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快速地落地翻滚,保护自己的身体,随即贴着墙站起,快速地挪到墙后,利用墙壁迂回。但这种时候什么招式都可以说是虚的,他还没来得及确认对方的位置,对方就一掌拍向他,隔空拍到他身边的墙壁,可怕的崩裂声中,康雪烛果断又撤了一次。 到底是…… 他的冷汗沾湿了内衫。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愿转头去看,但他还是扭过头,看到月光下的身影。 那个人不是和他一起吹笛子的人。 ……是个女子。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看错的女子。 康雪烛直直盯着对方,视线却一片模糊。 王遗风皱了皱眉。 他是真没想到恶人谷里居然有不防着他心魔曲的人,本来要是集中精神好好防御一下,这些让正派修士头痛的恶人不至于中招,但康雪烛实在是不清楚情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攻击他——也没办法,他自己吹疯的。 他抓住对方的手,用力向下压,将对方摔在地面,试图控制这人的行动。康雪烛却只是死死盯着他,不管不顾地挣扎,被他抓住的手腕用力到骨节发响,另一只手则干脆利落地往他脸上打,拳拳带风,每一下都擦着王遗风耳侧滑过。他的呼吸沉重得吓人,嘴唇紧抿着,瞳孔发抖。王遗风稍微分心看对方的脸,因为月光,他自己的影子覆盖在康雪烛脸上,以至于一时只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很漂亮。 ……该用漂亮吗?对方毕竟是个男人,但他确实这么觉得。这人的眼里闪烁着可怕的偏执,面部轮廓被月光模糊,俊秀中带了丝柔软,就像此时王遗风抓着的手一样,无论正邪都该发自内心地称赞几句。就是这个念头让他没躲开下一记:康雪烛忽然一拳锤向他腹部,即使是王遗风也没能完全挡住,堪堪收回手腕卸掉一部分力量,另一部分结结实实地锤到肚子,“呃……”康雪烛终于挣开他,却没有追击,拼命后撤几步,继续瞪着对方。 现在王遗风能看清他的脸了。 “康雪烛?”虽然对方刚来不久,但王遗风还是认识的,“你不至于对付不了区区心魔吧?” 他毕竟不是在蓄意攻击对方,心魔曲的效力理当不强。但康雪烛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明显是在他身上找着什么。 好一会,康雪烛忽然皱起眉,声音发抖:“文秋……?” 在康雪烛的视线里,王遗风是个身份成谜的黑衣人,而文秋被黑衣人挟持,不得不站在旁边,看他们战斗。被心魔控制的人想不起文秋已经身死,只是隐约觉得,有个东西要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那个东西是死亡,不是王遗风。 但他眼里的王遗风就是死亡。 他稍微屈膝,弯腰,手指碰到地面,随即猛地蹬地向对方冲过去。那一刻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战力差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施展了招式。他只是冲过去,猛地一手抓住王遗风的上衣,同时挥出一拳,然而这一下只是虚晃,下一瞬,他借势扭腰,腿扫向对方的腿—— 王遗风不闪不避,就这么随着他栽倒,按住他的肩。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月光依旧平静,但地面的长草被他们滚得翻起草屑和尘土。他感觉到巨大的力量压在他身上,试图阻止他的行动。王遗风也没用什么招式,他没打算伤到或杀死康雪烛,只是想让人停手。这种近身的、纯体力的较量到底是王遗风占优,康雪烛拼命地扭了一会,还是停下动作,大口喘着气。 “文秋……”他低声呢喃着,“不许碰她……” 王遗风没吭声。他知道心魔是什么,它多半来源于无可奈何、无法挽回,既然这个人这么说,那“文秋”多半已经死了。 所以语言没有用,这时候,能发挥作用的只有拳头。 他抬手给了康雪烛肩膀一记。 “呃——”康雪烛疼得发抖,但依旧没能清醒,“呃、呃……”王遗风的第二拳补在他心口,他眼前顿时发黑,“咕呃……”对方控制着力道,没有震伤他,但对康雪烛而言,这只能让他变得更疯狂。他忽然向上一挺,身体弹起,王遗风顾及他的情况,一时没有攻击,因而康雪烛翻身曲腿用力一蹬,将对方踹向一边后翻身压住,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两个令人头痛的恶人在用最普通的方式战斗。 康雪烛直接往王遗风心口回敬一拳,却对上对方的手掌。月光下,王遗风的眼睛平静无波,似乎理解他的痛苦,又似乎无意评论另一个人的生命。 但康雪烛看来,那像是对他的嘲讽。 嘲讽他无法从对方手中保护自己的妻子。 “你……” 又是一拳,却又被对方接住,他胡乱的攻击仅仅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康雪烛垂下头,发丝落在王遗风脸上,对方终于愣了愣,没有接他的下一记。 ——康雪烛的表情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即使对恶人而言,那也太过疯狂、偏执又痛苦。 “……结束了。你救不回她,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闭嘴!”康雪烛一拳打向他的鼻梁,而王遗风只是抬手接住。每一拳都没有意义,康雪烛越是疯狂,就越不可能和冷静的王遗风对打。 王遗风只是看着他。 “我……”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说什么能证明自己……不,不对……他证明不了,他能做的一切只是为她塑像……他…… 他眼前的月光变得虚幻,从银白深处,一点点,渗出鲜红来。 他的手被王遗风握着,但他觉得自己拿着一把刀,正要割开什么去钻研。 割开……不对,他,已经割过……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康雪烛猛地低头,咬住王遗风的肩膀。对方到底是没防住,但没有推开他,只是调整呼吸用内力防御。康雪烛拼命地咬下去,直到嘴里泛出血味才松开,转头又咬王遗风的喉咙。这一次王遗风拽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松口,将他再一次压回地面。 “清醒点,”恶人谷的谷主对他说,“你吃了我也救不回她。” 康雪烛没挣开。 他呼吸急促,全身冷汗,身体疲惫得厉害,只能仰躺着,无力地挣扎。 嘴里还有股血腥气。 “康雪烛。” “呃……” 文秋,在…… 他的视野里一片猩红,满地的红色将他们紧紧包裹,红色、黑色、红色。 那两只消失在黑暗中的小动物变成一地残肢,像是被刀片过。 “把她还给我……” 还给。 所以,她…… 康雪烛硬是从自己的话语里找到了真相。她死了。只有她离开了,才需要这么说—— 红色忽然从他眼前褪去,月光重新照耀大地,他的躯体顿时失去所有力气,手重重坠在地面。他意识到自己的发丝被冷汗贴在后颈,也意识到王遗风依旧按着他。 “……我没事。” “你确定自己不会自残吗?” “我为什么要——啊,”对方是在确定他的状态,如果他依旧没从心魔中走出,可能只是把对外的敌意变成了对无能的自己的厌恶。但康雪烛不厌恶自己,他哑着嗓子低声道:“不会,松开我。……疼。” 虽然王遗风没有刻意伤害他,但这么被人压着,骨头还是会疼。王遗风凑近盯着他的眼睛,仔细观察过瞳孔,这才从他身上离开,允许他起身。那一会他感觉到王遗风的呼吸吹在他脸上,两人离得太近,让他反而连被冒犯的情绪都升不起来。 是他冒犯了对方…… 不,对方先吹的那种曲子啊。 “是我的问题,”王遗风也没给他难堪,“谷里的人都知道,所以没人和我合吹。我还以为今天有谁做好准备,打算听着玩玩——实在抱歉。” 康雪烛没什么精神地抬了抬眼。 月光依旧清冷,他们离得极近,距离被白色模糊,好像什么都连着,却又什么都无关。 “……随便你。”他最终起身回答,“我打够了,先睡。” 他没看王遗风的表情,就这么踩着一地银光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