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高辣小说 - 上界职场求生指南在线阅读 - 330、噩梦

330、噩梦

    那是一个关于硝烟、战火与金戈铁马的梦。

说来很奇怪,她曾做过许多太过真实的梦,甚至囹圄困顿到无法醒来,穿梭其间,让人难以辨别与现实的真伪…

雩岑悬浮在一棵熊熊燃烧的参天大树旁,细絮的战火波动,将空气加热得翻腾褶皱,像是海滩一波又一波打岸而起的浪花般飞舞,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就像是隔离与战场之外,又仿似身在其间的错位时空,那黑白与色彩相互切错的倒暗光影并不刺眼,阳光安静地给远处的青山镀上一层琉璃光转的膜色,好似与这xuerou横飞的修罗地狱身处于两个时空。

也许早在那黑白光影的交错变换,又也许在那锥刺而来的长枪若虚无般穿过她的身体,径直没入她身后那举着宽刀的魔族兵将的胸口之时,她便已然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个奇异而又飘忽的梦。

雩岑默然地看着面前的血光四溅,看着那飞洒的guntang猩红若星点般喷散在高温的空气之中,逐渐流失光亮的暗紫瞳孔坠向山涧的无垠之壑,无神倒影的眼眸深处,似乎还深深篆刻着那个仙兵满是血污的面庞,也只在下一秒的功夫——

尖锐枪尖尚还鲜血淋漓地往下滴答流淌,那手持长枪的仙兵的头颅已然被另一个杀疯了眼的魔族利落砍下,接连着云层中不断掉落的黑影往下坠去。

更吹落,星如雨。

血洇黄土,翻飞的旗帜滔天焚燃,黑烟顿顿,直插云霄,一片萧瑟的尘土战烟之中,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那血与火之间吞噬殆尽,乱石之上,残缺的件件尸首横斜搁浅,血染成河。

而至那最高之处,一道高大银铠身影手持雷霆长剑只身而立,剑气肃杀,雷封万里,其周之见,便有三道身影呈三角阵势分列而开,身上无不魔气阵阵,乃之猎者,为唯正中一人一剑。

那中之身影略略策动,眨眼之间,便已与那齐攻而来的三人交手十数有余,流利散落的雷霆剑雨在那狂风之中万箭齐发而去,额发微动,那高大的身影挥动那撼天的神兵,侧向的俊脸明明只闪过一瞬,那熟悉却陌生的脸庞却仿佛在那一瞬间禁止。

雩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仿若桎梏于时空破败的窗口,无法动弹,甚至连出声的资格都被剥夺而去,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牢笼之中的旁观者。

那是…玄拓?!

眼熟的高挑身形与背影,却难以将面前这个男人与她所认识的那个玄拓相关联而起。

稍显青涩的脸庞冷漠孤傲,独有着年少轻狂的鲜活与傲气,淡然而不失那高高在上的尊贵,饶是只身立于那修罗地狱之中,仿也自信得能杀尽鬼神,闯出一道黄泉回路来。

那厉兵秣马的年轻战神,独立于那险峻的不败之巅,一切胆敢挑战其威严的敌人,都将成为那嗜冷神兵的剑下亡魂。

这是雩岑从未见过的玄拓。

年轻又仿若那不可直视的太阳,耀眼而夺目。

哪怕周身是那腥血污砌的地狱,他干净傲然得,也能凭空立起那圣洁的朝敬圣殿。

那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般一呼百应、数十万热血男儿为之欢呼臣服的男人…

她所认识的玄拓却是沉默寡言,周身气势收敛平和到,仿若与空气的浅温都融为了一体。

雩岑曾听过他的很多事迹…从十万魔军的一夕覆灭,到平顶绝崖的举世大捷,包括那为之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族三怪尽是殒命与这般年轻之神的剑下,可历史终归是历史,再多惊心动魄的战役,再些血流成河的惨烈,不过成为了史官记叙中,那轻描淡写的一笔。

血腥的气息仿若夹杂着那硝烟战火,熏进了她灵魂表皮肌理的每一寸血rou,雩岑眼见着那道身影在三个熏紫发黑的魔气中时隐时现的打斗身影,并不像那实战演练课上关于一招一式,一接一防的错落有序,甚至于甩出的每一个剑招无不留有余地,力至九分却不走空,杀招之意转眼变成防招之首,破却空门又抵挡着另一个方向的袭击。

她曾看过许多华丽的招式,御剑长空的一百零八朵剑花,还有那流溢青光的飞雪舞式,无不令所看所感之人拍手叫绝…那绚烂的灵力翻飞,如今放在这招招致命的战场上,恐怕瞬间便会被人戳成筛子。

不知为何…雩岑忽而想起了零随曾对她腿法的百般挑剔。

倘若放在这般混战的硝烟战火之中,那平日少流的汗,恐怕便会变成那洞穿胸口动脉的血。

真正的战争,永远都是直向要害的嗜杀狂攻。

没有多的华丽技巧,也没有所谓的剑花和起收之势,容错率几近为零的交手之中,一招不慎便是命与血的代价,像是兽类逼至生死之间的扬首厮杀…唯其胜者,唯其生。

残酷而又简单的丛林法则,在这一片迷蒙的腥甜之中不断上演。

“啧啧…如此一个毛头小子,毁伤老夫十万精锐,噱头倒是浩大,上界所谓的战神?…哼,不过如此。”

一片混杂蓝紫魔气灵力的混沌之中,一个须发艳红的老者手持那三叉魔戟迎面攻来,数万种浸染其上的奇毒挥舞之间几乎都将那空间腐蚀出裂痕,更别提沾染身体该有多么可怕,“臭小子,今日定要取你狗命,给我魔族子孙血债血偿!”

“狗嘴倒是够吠,也不知有没有这个本事?”

冷笑之间,两人早已过了数招有余,黑紫雾气渐渐浓之间更将那少年悍将包裹于一方之间,玄拓去势倾身之间,那老鬼像是躲避般侧身轻仰,一缕被斩断的赤红长发在那魔雾之间飞舞,却未曾发现那落脚之侧,平白横斜出现的另一个墨绿短发的夜叉之鬼,几乎快成残影般将手中的武器往其胸口狠狠击穿。

“成了!”

“哈…老夫就说,这子不过如此,嘁!不过是一个小毛孩,也不知老三…”

尚有几分欣喜的嘲讽话音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见那手持雷霆长剑僵在原地的银铠人影瞬间消散成粉末,紧接着便见那头顶传来一声溅血之声,制造魔物的黑紫老鬼被那乾霆一朝直击胸口,惊讶到还未完全散去瞳孔的尸身死不瞑目地在空中被踩碎了脑浆,男人信手一招,那翻回手里的雷光便就如此劈开了那大半的魔雾。

“老三!!”

“老三?!”

“嘶…”剑光所指,那依旧从容不乱的少年嘴角竟是勾起一抹浅笑来,微扬起头傲然道:“…本将今日约了东王公切磋,赶着时辰,不若一齐上?”

“好给你们两个老不死的留个全尸。”

那电光火石之间,便又见着不知何法,那黑紫色的魔雾再度凝聚而起,可雩岑不见其里地才方蹙起眉,便见又有一身影胸口插着那柄雷剑倒飞而出,尚未瞑目的尸身重重落在了地上。

“还有何法,不如通通…”

话音未半,那魔雾之中的男人却是略略蹙了蹙眉。

“你的剑,招不回来了对不对?…”那红发老鬼捂着轻咳两声,竟是呕出一股腥燥的血来,嘎嘎直笑。

“又有何妨,没有剑,本将依旧灭你。”

“倒是好笑。”那红衣老鬼见着那横冲直撞而来的男人依旧笑意不减,哪怕又生生挨了对方一拳,却依旧一口一口吐着血道:

“小子,你不觉得…赢得太过轻松了?”

“……”

男人眉毛微拧,却在那一片魔雾的包裹之中依旧察觉不出什么。

“既是如此,那本将便送你早些去见你的那些兄弟!”

蕴满灵力挥出的拳却倏然被那干枯的手掌稳稳抓住,仿佛方才的不堪一击只是一场幻梦。

“老夫自然会死…”

那红发老鬼笑得扭曲,“不过不是因为你。”

“你该不会觉得,这等魔雾便就是用来遮蔽视线的罢?”

“……”

“三换一…”那老鬼便呕血边笑得全身发颤,目光瘆人得仿佛是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怪物,明明未曾再受到任何的伤,玄拓感觉面前之人的生命以某种奇异的方式迅速流失,仿佛被腥红深渊所吸收殆尽:

“三个修为尽渡的老鬼…用性命,换一个上界战神的命…换我家族的万年繁盛,也换我魔族将来占领原灵境的永久繁荣…….”

那赤红的长发与那七窍流血的面容一齐狰狞着飞舞,干瘦的皮肤逐渐变成干尸模样的乌脆…可那老鬼依旧抓着男人的在笑,笑得狰狞:

“玄拓…父神之子?…上界战神?…你说,这买卖,究竟值不值当?”

在生命最后流失的前一刻,那嗓音已然枯槁得几乎风化而去:“我魔族的祭族大阵,因此而死,你三生有幸。”

那滔天的黑紫魔雾逐渐将那所有的尸骸灵气尽数抽去,瞬间化为一地骨粉,而漫天尚在酣战的魔族士军也像是突而得到什么命令,一时间停下动作,将所有的视线尽数转向了那一团渐渐变为血色的魔雾,然后举起手中的武器——

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柔软喉管尽根割破。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喊起来,那一道道黑色身影的坠落,几乎将那满脸的血污的天兵也一时震骇地愣在原地。

一场足以撼动天地能量的血色献祭,几乎吸收了数万生灵的鲜血骨髓,甚至仿似连灵魂都被扯碎,成为那逐渐凝实的可怕能量之一。

“我王永昌!魔族永昌!!!”

凝实而成的大阵仿若通往地狱最深处的绝望之手,数道骷髅从那繁杂的花纹中爬出,束缚着男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骇然与绝望令得那嗡嗡作响插在那一堆骨粉之中的乾霆都无可奈何,仿若被这滔天的血色所镇压。

数万把凝实的血色长剑,在下一刻贯尽其中尚还带着不可置信的暗金长眸,众人手持兵器,眼睁睁见着那屹于不败之颠的男人气息尽灭地倒仰着坠向那无垠之巅。

这恐怕是魔族最为惨烈的一战。

无人生还。

身旁人影穿梭,确乎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朝着那疾速下坠的黑影追去,却又被那不断吞噬男人生机变得愈发凝实的腥臭结界隔离而开——

须臾之间的惨烈至此,一场战争的瞬间落幕…

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想到的。

在那变得越来越抽象的长镜头中,时间仿佛被拉长,再拉长,一下的空滞将她的所有思想与动作从牢笼中给解脱而开,雩岑却只是脑袋一片空白地朝着那逐渐失去色彩的深渊狂奔而去,穿过那一道又一道逐渐凝固在空中的残影…却几乎忘记了,这不过只是一个颠倒的幻梦。

顺利穿过了结界,她想要抓住那渐渐无光的暗金瞳孔。

世界变成了所有的黑白,唯有那躺在细草之上的身影,是彩色的。

“玄拓…玄拓!”

像是梦中的临水廊桥,她努力想去触碰,想去推一推那个永远不会倒下的身躯…穿过身体的虚无双手,却只能感受到男人愈发冰凉的体温与渐渐转为透明的轮廓。

神是很难死的…

只要一息尚存,就算躯体尽损,也能修炼出一副新的躯壳。

可就像那书中所写的那般…神的死,又是那般的干干净净,在逐渐转化透明的过程之中,男人终会…变成来往无色的风。

什么都不会留下。

雩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去触碰,可终是在不断泛上的绝望之中,眼见着那个高大的身躯愈来愈淡,那逸散的瞳仁再也不会凝聚而回了。

“玄拓!!玄拓!!!”

隔空掉下的泪或许就这般掉进了男人始终未曾阖上的暗金长眸,面前的空间却突而开始扭曲,周围杂乱的声音从那无声的桎梏中破壳而出,游走的声音又吵又乱。

“将军!…将…!”

“…尊神!!…”

“…送将军……三清……或许还…”

“东华帝君!…东华……”

“………”

“…老九?!……”

“…老六……这……”

“…….”

在那一片混乱之中,却未有人发现,那瞳孔俱散的暗金长眸深处,映着一张已然悲戚得满脸是泪的小脸。

“玄拓!!…玄拓!!”

雩岑囿于在那混沌的空间之中,灰黑得渐渐渐渐变作一片黑暗,雩岑甚至却不知是自己如何醒来的,也许是那穿破空间的那抹光亮,终在一瞬间,将黑暗中的她整个抱进了怀中。

“岑儿…?岑儿!!”

她一抽一抽崩溃得直哭得满脸泪痕,混沌的眸光重新凝聚,却发现自己正头发散乱地被一个高大身影揽在怀里,安抚又担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眸光却是惊疑,又盈着满脸的担心:

“岑儿…我在,我在…”

“做噩梦了麽?怎得哭得如此凶?…”男人笨手笨脚地慌得不知如何安慰,脸上却挂着一道不知从哪蹭来的墨痕,滑稽得像是初才学画的孩童,背对着光,刺目得却像是太阳,不可直视地让人睁不开眼来,将她尚有些难以适应光亮的眼睛刺得有些发疼。

“不要怕…不要怕…”男人笨拙得好似只会反复重复那几个短暂的句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331、意义

粗糙的指尖笨拙地抹过脸上泫泣的泪痕,手上不慎沾染的墨迹却反倒在白粉发烫的小脸上擦开一道道乌黑的指痕,一时反倒比脸上划着一道墨痕的男人变得更要狼狈起来,玄拓慌得赶忙又反捏起那玄色的袖口去擦,两人这般的狼狈滑稽的模样仿若在那一方砚台之中打架滚过一番般好笑。

饶是那布料顺滑,雩岑的小脸却依旧被搓得通红,男人诚惶诚恐得一时竟也不知用灵力术法,天生习武的力道本就比他人重,又拿捏不住力度,轻了抹不去,重些则好似要搓破皮。

明明是两个仙族,雩岑晕晕乎乎一时脑袋短路同样也没想到这层,眯着眼越过男人的肩头的视线却总感觉此地有些眼熟,虽说这宫府之间的摆设大多是成套的,又同是一风格的,布局也似是很像…

可在下一刻,床帷之间明晃晃掉下的一个黑影却正好砸进了她的怀中。

“这…”

雩岑愕然地捏着那几根柳条随意编作的圆环,其下晃晃荡荡吊着的一片漂亮的红枫已然有些风化得一碰即碎,唯有那细韧发黄的柳枝表皮还盈出些许光泽,渐渐与那记忆中青枝叶茂的模样重合——

“这位jiejie?”一道胡乱披散着衣裙长发尚还未靠近书房百米,便被那气势汹汹的仙婢拦在了半路。

懵懵懂懂小姑娘不明其意地挠了挠后脑勺,忽闪忽闪的杏眸满是疑惑,满带那不谙世事的天真礼貌道:“可以劳烦借个路麽?”

“公务重地…”那女子满是不耐地垂眸一瞥,鼻子微皱地嫌弃道:“杂人勿进。”

“可…”小姑娘嗫喏几下,有些不安紧张地搓了搓手,还是咬了咬唇道:“我就去一下,不会打扰到尊神的…”

“这内府重地,哪能任由你这臭丫头乱逛?”那婢女抽了抽嘴角,皱起眉拧巴着脸赶人,没好气道:“快走快走…”

“一个废物,还有脸在这乱晃,还想见尊神?”

咄咄逼人的嗓音不高不低,清晰却不足以引来其他好事之人,显然是专门来挖苦她的:“不知在外头给我们三清丢了多少脸面,当真是癞蛤蟆心比天高,想要上树。”

小姑娘不识这言语其中弯弯绕绕,可从对方的语调与动作来说便也知晓不是何好话,平日脾气虽软的雩岑一时有些气闷,想要回嘴也是词穷,思来想去又还是忍辱负重下来,退后一步低声妥协:

“那我…那我不见尊神便是了…”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圆环状的物体,上面还缀夹着几朵不知从何而来的小野花,糯糯道:“那能劳烦…jiejie把这个带给尊神麽?”

笨手笨脚的她几乎整整做了一日,又翻墙跑出翻遍了整个清微府的杂草院落才凑起这简陋的一个小花环,双手恭恭敬敬捧着道:“我认真做了一整日呢,想要送给尊神。”

可话音未落,伴随着手背忽来的疼痛,那精心点缀着小花的柳环早已坠落在地,那其上的花儿散杂又可怜地沾染了尘土,随着起伏的风吹洒了一地。

“什么破烂玩意!”

小姑娘心疼地俯身去拾,那婢女已然端着手冷嗤一声走远了,唯有那刻薄的话顺着那阵风吹抚过耳侧:“少对尊神白日做梦了!你这等垃圾还妄想攀枝,迟早被扔出清微府永远烂在下界!”

………

她对这般的恶评早便见怪不怪了。

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举手便是,又何曾能怪那太阳不够明亮高远?…那日回来之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还是借着那被故意挑刺点得昏昏暗暗的灵灯光芒,一点一点将那被摔散的柳枝又编了回去。

既是玄拓未收,她便又捡了几片红枫点缀,随手挂在了平日睡觉的床帏之上。

那柳条也并非普通的柳条…而是她第一次掌握灵力时幻出的几根柳枝,虽说她往后在昆仑打斗扫洒时随意也用得多了,但那第一回发现新事物的欣喜,与想分享的心情,却永远留在了那个笨手笨脚被编起来的小柳环里。

此后数日,她便已然将这回事完全忘了个干净,直至数千年后的今时,雩岑却未想到自己竟还能忆起千年前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

千年未变的格局…

她忽而想起她初来清微府时换了个院落居住,那天枢吞吞吐吐的表情。

原来这院落从未废弃,这床帏是,这书桌是,这柳环亦是。

眼角余光处那桌角高摞的文牒尚还有几分被翻阅的痕迹,桌后的木椅也像是被人成日使用,手握处已然磨得有些光亮,包括这柳环上尚还有几分新迹,重新系挂在发黄床帏上的小红绳…

雩岑敛着眸,摩梭着手里的柳环,一时竟有些出了神,却恰好男人俯身时不慎掉落的一缕长发侧着蹭过了她的脖颈,略有些微痒之间,她下意识眯着眼躲避了那再度想要摸上她脸庞的大掌。

男人伸出的手略略一顿,因着雩岑下意识躲闪的幅度僵愣在原地,黯然收回了手。

“…抱歉。”

这道歉来得不明又突然,雩岑怔怔回过些许神采,见着那暗金长眸的目光同样落在她泛着浅浅青瘀、正抓着柳环的腕手之间,一时不知玄拓是在为这柳环道歉,还是昨夜的所作所为道歉。

抑或是…二者兼有。

“昨夜是我…昏了脑子。”男人此刻低敛的神情方还是她记忆中的那般熟悉,对比起梦里的张扬傲慢,更像是唯唯诺诺地故作讨好。

不知为何,雩岑恍然想起曾在下界游街之间,瞧见那人群围堵的街角处,那被人抓来驯化锻炼,以供人表演取乐的凶猛灵熊。

那般硕大粗壮的身体,却在那一根玄铁绳索下,在众人的打赏欢呼间,做着本不属于它所拥的一系列表演动作,甚至还会主动捧着那大大的斗笠,朝来往的仙人们要着打赏。

明明是不同的…可不知为何,玄拓眼里流露的不安与落寞,还有那刻意讨好的唯诺,确仿佛同那高大的黑熊一模一样。

他们曾是傲视那一片森林,或是一界仙灵的霸主。

玄拓每次癔症发作之时便都是神智全无的,但并不代表同时失去了记忆,愕醒之后的回想,与那浓浊的懊悔与气闷,却又在每次发作之间往复。

“我对不起你…岑儿。”男人语调沉重,像是做错了事等待审判的孩子,脱口而出的称呼令雩岑略略愣了一瞬,才令她恍然间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玄拓已然恢复了正常,不再是昨日癔症发作时的癫狂模样。

“你要打要骂…我都…我都可以,或者你气了拿剑刺我几剑、捅我几刀…再或是——你想拿我炼丹,以我神身炼丹助你修为都可以…!!”

男人糯糯地自顾自认着错,逻辑难得混乱干涩得不知从何说起,最后猛然激起一句却竟反把绷着脸不知该如何言语的雩岑一时气笑了去,玄拓神色懵懵,瞧着她猛然扑哧崩出的笑一脸不知所措。

“我要你的神身又有何用?”

“…?”男人略略一顿,却还是耿直道:“可助你修为…也可助你成神。”

真神之精血,可使朽木成龙,粗石化岳,当年的几滴便让她苦苦修为的树身化了人,若以这神身炼丹,这又岂是数倍之效?

见着雩岑摇着头笑得一脸无奈,某个一根筋的男人还以为对方只是认为他说笑,空口白话,慌忙间就开始运起灵力来,认真道:“你若不信,我先现下就能将丹药给你!”

“停停停!”

男人被小姑娘喊停的声音吓得一愣,便还是乖乖收手,高大的身躯半跪坐在低矮的床前,便听雩岑托着腮又道:“那我又为何要成神?”

“…成神?”

玄拓怔了怔,还是老实道:“追求灵境合一,与天同寿。”

“然后呢?”

“然后?”男人不明其意地反问道。

“成神之后呢,又该做什么?”

“……”雩岑此话却让这天地之间最为古老的存在之一都一时哑然。

“不是所有仙,都想成神的。”雩岑敛了笑,正色道。

“……”这显然不符合男人的认知,“为何?”

“这其中的缘由很复杂啊…”小姑娘微微蹙眉却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便道:“就像所有的人族,也不是都想成仙。”

“可真正拥有灵根的人族也是少数。”

男人的话的确十分符合现实,拥有灵根的人族少之又少,而拥有能够成仙的灵根的,大概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我是说…”雩岑顿了顿,不知为何,脑子里浮现出叶父与傅溪一老一青的两张面孔来,像是突而明白了什么,解释道:“能够成仙之人,或许也不一定终想成仙罢。”

“也许他们有比成仙更宝贵的人要去守护,也许他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去做…”雩岑眨了眨眼,“灵根已然使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去完成想完成的事,守护想守护的人,天馈是恩赐,可如何使用,却是事在人为。”

“如果一个小仙在活着的时间已然了却所有事,至少对于大多数的过去没有遗憾…那又何必成神?”

“只这一生一世,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那便足够了。”

“倘若永生,对于很多事,也许是更久的拖累与悔恨。”

“…那么你呢?”那沉默半晌听着雩岑絮絮叨叨的男人低声问道:“你见到…你想见的人了麽?”

那暗金色的眸光很轻,只一瞬间,却好似与那梦中恣意青涩的暗金长眸相吻合,雩岑愣了愣,不知玄拓问这问题又是何意,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思绪乱得好似在互相缠斗打架,沉默以对。

而这般欲言又止的黯然表情,落在玄拓的眼里,却又被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

那夜昏暗的月光之下,合枕并躺的男女即使在睡梦之中依旧自然亲昵,那半梦中醒来的琥珀眸摸索着将旁侧被踢开的被子轻轻拉高,像是曾在每个午夜梦回间尽然如此的熟络,将身侧娇小的身影略略揽入怀中,而那小手亦然不自觉地轻轻攥着对方的衣角,呼吸沉重,深坠梦乡,满脸的平和安宁。

他从未见过那般的雩岑。

就算是他那时被重霄构害,变成黑豹守在雩岑身边的那一月,小姑娘午夜之间仍时不时有些不安地蹙眉絮絮叨叨些许他听不懂的梦话,更有甚者不知在想些什么,整夜呆呆望着那照进窗棂的月光直至天明。

“……”

须臾的沉默之后,玄拓终是站起身来,高大得仿佛像是一堵永远坚实的壁垒。

“…我知晓了。”

不明其意地说出这句话后,男人转身欲走,飘飞的衣角却在埋出下一步之时被身后的小手坚定地扯在手里。

玄拓几乎是愕然又惊喜地回望…他从未想过两人这般僵实的关系在他昨夜的失控后似乎已然陷入死路,如今却还留有圜转余地。

而这个机会,竟还是对方先给的。

“你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身为一个男人,才应当大大方方将问题摆出来好好处理才对,愈是躲,愈便永远都只能当个懦夫,被人看不起!”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杏眸望着他,盈黑的瞳孔,震愣地却好似让他瞬间回想起昨夜最后失控之时,下意识呢喃而出的那个名字。

“玄拓…"那双小手紧抓着他的袖角,对比起他的眸光闪躲,雩岑却是难得的认真笃定:

"我们好好谈谈罢。”

332、凝华

说是要谈,他们或许已然谈过了好多次,又或许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一次都是没有的。

每一次所谓的谈话都以各种的吵架与强取豪夺结尾,再之便发展成谁也不来找谁地问题搁置、不了了之,循环至下一次的见面,便又要重复这种夹杂这血泪的争吵与抗争。

在昨夜之后,雩岑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累了。

在感情方面她其实总是输得彻彻底底,败得干干净净,她的逃避也好,恨意也好,埋怨也好,强行将玄拓与那一堆的烦恼事故作不存在地往外一扔,用沉默以对,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猛烈的爆炸。

她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避,从未正视过什么解决之法,同时也包括那个两人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隔若银河的名字——

神荼。

这是三清的禁忌,同样也是玄拓的禁忌。

嗫喏几下,稍有些犹豫,雩岑却终还是打破半晌的沉寂,低叹一声开口道:

“你知晓我并非神荼。”

微敛的长睫轻颤,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有一下没一下玩捏着手里那一个陈旧的柳环,床榻不大,两人却一左一右坐隔着足有两人之宽的距离,澄亮的光斜斜打照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饶是那微动的神情看得不太透彻,雩岑却还是敏锐地能够察觉到对方情绪的每一缕波动。

头一句的话音刚落,她便觉身侧的身躯微微一震。

“过去是,现下是,将来依旧也是…”雩岑不断调整呼吸,试图保持平静地继续往下说着:“我的身世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我生于南泽群山,长于南泽群山,但大概是先天愚笨、悟性不够,万年间就算是一株普通的桃树恐怕也有了几分修为…”

她絮絮的内容,都是可以通过南泽的山灵野兽可以得知的,独木成林巨柳可以说是南泽群山那一片足以称得上颇有盛名的旅行景观,更有甚者还有什么下界小情侣特意千里迢迢跑来给她的枝干上挂上福牌红丝保愿爱情长长久久什么的。

虽说大多凝智成形的小仙都已然可以幻化原身,像她这般独立树体而诞生的人身虽罕见,但也并不代表上界未曾有这般之事,在某种异像之下确有如此之先例,故而当年众人惊异间也颇觉是玄拓的精血起了作用,便也无人过多探究这般之事。

也同样包括她黄泉木的身份。

玄拓显然是并不知晓此事的。

一如她当年流落人界之时,零随那时曾对她说过的话那般——

倘若她的真实身份被人所知晓,莫说濯黎,恐怕就是三清,也难以在那等民意声讨之下将她完全护住。

一棵黄泉木代表着什么?

…复仇。

那是仙族与魔族相隔十万年的世仇。

当年所谓的和谈不过只是打出来的迷雾幌子,转眼之间那代表前去的先天帝之子零雍已然被魔族众孽砍下头颅,耀武扬威地挂在那旌旗之上,而在上界发兵大举攻入那所谓的魔族后方之时…

所谓的魔族早已与魂灵族达成什么秘密交易,自断后路隐入了混虚界。

上界为所愤恨,无所不甘,确乎现年几乎所有的新贵旧派都曾不同程度地遭到过魔族的洗劫迫害,更甚者被灭族者偶然得幸,更是对其恨之入骨,看似平和的上界,其实无不时时刻刻弥漫着对魔族入侵刻骨仇恨。

她见过的神不多,也绝对不少,方且个个几乎都是那上古之间威望甚重之人,颦瑶惯是不会骗人的,性格直来直去不说,她也曾会见过西王母琼姿多回,可除却零随之外,并无一人看出她有何异…

不过想来,这黄泉木要是如此好找,也不会令零随暗中寻觅将近十万载了。

若玄拓早便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恐怕也不会如此轻易这般转手将她送去昆仑。

“我一直很感激你。”

雩岑轻出一气,饶是对方依旧如往常那般沉默,她还是依旧认真道:“这是真心话,玄拓。”

“我有什么呢?…脱离了三清,其实我不过是个下界最不起眼的小仙罢了。”

“更何况若非你好奇使然,我恐怕现下还聚不成灵智,得不了仙身…你说我曾幼稚地日日抱怨昆仑多有不好,可如今想来那仙塾同僚无非不是名门望后…”

“认识了颦瑶,又平白得了个昆仑的学历,你虽对我少问,物质却也是不差的。”雩岑说着说着半托着脸俱是有些释然的模样:“如今想来,倒像是我无理取闹,自己求得多了。”

“我不是神荼,却要你像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她轻笑一声,耳边的碎发微微扫过耳侧,略有些撩人的痒意,“这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

“是我兀自想的太多罢了,所谓的为情所痴,又何曾怨得到旁人。”

“…那如今呢?”

“?”

半晌沉沉的男人突而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搅得雩岑有些不明所以,略略歪头地侧过脸去。

“如今…你可还恨我?”

“……”像是前面一串的自言自语都被男人忽略而去,雩岑像是猛然被哽住,怔然沉默一瞬,低叹答道:

“或许不了罢。”

“那爱呢?”玄拓似是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凑上前来有些咄咄逼人地锁着她的双眼。

“……”

“…我不知道。”

男人方想张嘴欲言,却被雩岑的下一句话噎住了喉舌:

“就好像你还是不懂,我与神荼,到底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杏眸大大方方地回望,认真道:“我曾说过,雩岑便是雩岑…不愿也不想为人替身。”

“……”

玄拓方还有些激动的长眸瞬间转为低敛的沉默。

“其实你早便知晓…神荼已经死了,只是你直到今日也不肯相信…”

“倘若我贪心一些,披着她的这副相貌事事顺着你,口头爱着你,你心里明明清如明镜,又何尝不是如我在昆仑那般,自己骗自己?”

雩岑深深叹了口气:“玄拓,放我走罢。”

“昨日也好,明日也罢……”

却猛然被对方突而咬着牙扬声的话语打断——

“可倘若…我爱的是你呢?”

像终是直面那隐忍想法的嗫喏,男人的声音几乎低沉细微得有些听不清。

“雩岑,还是神荼?”她摇了摇头有些对这种话不甚在意,索性狠心道:“我也可以不走…”

男人的暗金长眸展起几分希冀。

“倘你爱的是雩岑…那么神荼便要永远消失。”

指甲在握拳间深深陷入掌心之中,雩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强逼自己说出这等伤人的话:“…我是个爱嫉妒又容不下别人的人,来得早也好,到得迟也罢,我若留下,这往后的清微便由我一人说了算,你也不得插手多言,至于神荼…”

“我不想再看见成片的月见与她的画像。”

桩桩件件,莫不强横着一步步踩过了一个上位者、一个男人的雷区底线,她知晓玄拓定然放不下这念了十万年的亡妻,故意说这种话来激他,若他生气,她便正好借此机会得以被赶出清微府。

倘他不生气,她也可以用达不到她的要求为由大摇大摆离开。

只是这种情况大概是不可能的。

直至雩岑看见了那几乎是麻木地僵在原地的男人。

“你…”

突然,一阵清晰而快速翅膀拍击的声音却似划破长空般愈来愈近,瞬间打碎了两人的僵局。

明晃晃地眨眼之间,雩岑眼睁睁看见那半开的窗棂被一道白色的残影撞开,优雅地起伏降落,一枚漂亮的丹顶像是缀刻的红宝石,犹在那一片雪白之间相印成趣。

那白鹤足有一人之高,像是早便熟络地径直走上前来颇为人性化地对玄拓颔首一弓,继而竟不知从哪羽翼之上扯下一片足有小臂长度地羽毛衔在嘴中,恭恭敬敬将那雪白的羽毛递了过去。

雩岑方还为这等突发之事惊得有些一头雾水,便见男人大掌翻过,那看似雪白的羽毛背面,竟是密密麻麻被人写上了一行行小字。

玄拓的脸色由初始的僵木,待到眉头深拧,快速完全读完那羽毛上的文字之时,脸色已然微微发起黑来。

“你且告诉他,我已知晓。”

玄色袖袍一挥,那巨大丹顶鹤再度颔首之间,早已掠上天空,眨眼之间再度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男人手里紧攥着的那根羽毛,雩岑还以为自己方才竟是眼花了去。

“岑儿…”

信手一捏,那雪白的羽毛已然随风散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玄拓直起身来,轻轻攥过她的肩膀蹙眉嘱咐道:“你且好好待着,我需暂离上界几日…”

略略顿了一顿,男人似是有些纠结为难,咬牙而道:“至多三日,我便回。”

“可…”

看着对方一脸不善的面色,雩岑不知为何却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毕竟这三清势大,如今竟劳动到玄拓头上,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等着我,等着我好麽?”

那暗金长眸略略黯淡,却依旧道:“关于你方才所说…三日之后,我们再谈可好。”

“另外我会派人保护你,还有那随身侍婢,也莫要走脱…答应我,岑儿…答应我…”

“不要乱跑。”

完全未曾想到玄拓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的雩岑瞬间愣住,信息量过大却一时也不知从何处理起,小姑娘下意识愣愣地点了点头,便见那高大的身影已然转瞬走到了门前,像是突而才想起什么,雩岑紧赶慢赶好几步,才好不容易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我若答应你…这几日可不可以出门办些事情?”

小姑娘眼眸熠熠,扑闪扑闪的杏眸清澈真诚,玄拓见此喉结微滚,轻叹一气道:

“有何事你交由天枢去办便可,又何须自己出门。”

“所以你是同意了?”

雩岑见缝插针,眼睛瞬间又更亮了一层。

“……”男人似是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却扫过那远处院落那一闪而过的金色衣角,终是妥协问道:“你要去哪?”

“去七重天…英招那儿。”便见玄拓眉头一下蹙得更深,便听小姑娘急中生智又道:“我只是去取些东西,再加上我在清斋云府公干了些时日,拿东西的时候也顺带与同事做一下交接。”

“毕竟…就算是天帝那的物事,也终归是我自己的人情往来,这般干一半就走人了,其他人又如何接续得了我的活计?”

未等玄拓出声,雩岑若抛射炮弹般根本未给对方不同意的机会,便赶忙咬着牙补上了最后一击:

“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不会乱跑的!”

“就这些?”男人终是无奈道。

“就这些,只去七重天罢了,其他哪也不去。”雩岑信誓旦旦就差举起小手来发誓了。

“那便去罢,我等等出府之前交与天枢安排一下…”话至如此,玄拓还似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不可在外逗留太久,等我回来。”

“好…”

雩岑话音未尽,便只觉额头一凉,那快速亲了一口便转身离开的男人须臾之间已然绕过那有些低矮狭小院墙,高大的身影消失无踪。

就像那只来去匆匆的白鹤一般。

略略后退之间,脚下似猛然踩到一根圆柱撞的硬物,险些将她滑了一跤。

雩岑看向地面,愣愣捡起一根尚还带着些许新墨的毛笔。

回望之间,视线落在那还未来得及整理的书案之上——

被摊开在书案正中的一页公文之中,突兀地长长被不慎掉落的笔尖拉开一抹残破的印痕,其余细碎的墨点像是缀开在绢布上的梅蕊,可见其主人似是遭遇突然之事的慌乱急切。

雩岑下意识愣愣地摸了摸脸颊上那片还未擦净的残墨,恍然间,好似还能触及对方指尖的余温。

…………

“天枢。”

行行间,步履生风,玄色衣袍的高大身影未停地往前疾步直走,身侧的那道身影几乎是小跑地跟在男人身后。

“去把应龙叫来,日日守着——”

“先说好,我可不帮你看府。”前方一拐角之处,一道端着手的金色长袍身影突兀出现在两人视线正中“包括护着你的…小美人?”

“应龙尊神!”天枢忙不迭地颔首行礼道。

玄拓眉头深蹙,方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抢先夺了话,应龙有些慵懒地打着哈欠笑道:“在这清微府之中,她又能出得了什么事?”

“况且你不是早就调了三四个倒霉鬼来帮你日日镇守了麽?”

“不够。”

男人蹙着眉沉声道:“她要出府。”

“所以就把我当跟班使?”

应龙笑道:“反正我不去,这丫头没这个面子。”

“那本君便调你的宝贝儿子来给她做跟班。”

“尊神随意——”应龙略略正色,却还是有些吊儿郎当地眯着眼端手道:“儿子还能再生,只怕我家那口子舍不得。”

“本君…”

“停停停,玄拓…少威胁我了。”应龙终是恢复认真脸,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不愿,自你弃武后几乎便未管过这三清的天兵天将,就算你还尚有威信能震慑那帮兔崽子,这斗转星移的军革可比大战那时复杂得多了,你若只身去了,恐怕熟悉军中事物便得三日。”

“承认罢,你需要一个助手。”

应龙挤了挤眼:“你说是我帮你早去早回得好,还是你不放心这府中佳人,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来得强?”

“想必,您方才也收到东王公那传来的消息了罢。”

“……”

“天枢。”男人略略敛眸,侧脸沉声道:“去老七那将天衡借来,日日守着她。”

“可…若是出府呢?”

“那也跟着。”

还未等天枢反应过来,那一玄一金的两个人已然飞身而去,确乎只剩下了两个光点。

“尊神?您这是…”

晃晃悠悠之中,天地间却只剩下了一道残风,天枢不明所以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满脸疑惑,便听那淡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隐约传回而道:

“下界,凝华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