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零和博弈
不一会,汉尼拔和威尔同时感觉到有人来了。 “欢迎,我们的稀客。”费尔森的得意腔调通过对讲器的电流传到玻璃这边。 “又一次见面了,不过我觉得你们并不想要见到我……差点忘了,你们现在还没法看见我们……”汉尼拔敏锐的听觉告诉他,同时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费尔森将原本黑色的单向玻璃变换成了一个投影屏幕,上面显示出了两个人,一个是费尔森,他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灰白的胡子被整齐地修剪过了,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另外一个他们不认识,是戴着长条方框眼镜的瘦小男人(刚到费尔森肩膀)他戴着一顶稍显滑稽的帽子,看着像是那种上课枯燥的老师,威尔无端地想到。 “介绍一下,这是泽勒,他也是这次对你们下注数额最大的买家。”泽勒礼貌性地脱下帽子,汉尼拔看清了他略显苍白疲态的脸,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他对你说“先生,您好。”你也不会去注意到他,除了他上衣领口别着的“Z”字形徽章印证着费尔森的介绍。 “泽勒有话想问问你们。” 一个略显沙哑缓慢的声音传来,像是在用一块干燥的纸擦木头一样:“很抱歉和二位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对二位的表现非常满意,你们的到来让这个游戏更加精彩……所以我想看看,你们还能走到什么程度。” “简单介绍一下,我本身是老师,因为爱好做了一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除此之外,我和你们也算有些交集,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 “谁?”威尔疑惑地询问道。 “或许你们早已把他抛在脑后了,经营养猪场生意的梅森?维杰,他在我们这个圈子可是相当有名。” “你们变态猎奇杀戮派对的圈子吗?”威尔讥讽地说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直白冒失的性格,也许是在数天忍耐和愤怒的双重作用下才脱口而出。汉尼拔饶有兴味地侧头看了威尔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泽勒倒是没有生气,只见瘦削的脸上扯起嘴角:“你这样说也没问题,毕竟我所做的事情能够理解的人寥寥无几。” 汉尼拔接过话来:“你提到了梅森,如果你对他足够了解的话,就会知道我曾是他的心理医生。而我在给梅森做咨询的时候,他从来没提过你这个朋友。” “哦……当然,当然,他不认识我是正常的,因为我们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只是在聚会的时候听他说起过颇为离经叛道的想法,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毁容。我对他这个人本身很感兴趣。我听说,是你让他吃掉了自己的鼻子?” “没错。”汉尼拔说道。 “梅森能有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还喜欢电鳗,和他倒是相配。那句话怎么说?东方的佛教里面有一种说法叫做因果轮回。不过他曾经提过的一个想法引起了我的兴趣,他想让杀戮成性、狡猾难缠的心理医生和一个以救人为己任、同情心泛滥的FBI探员关在一起,如果二者只能活其一,谁能坚持到最后。”泽勒说道,“之前我的同事已经做过群体性的实验,但是缺少一对一环境中的个体观察。纯粹的零和博弈,多么让人期待!梅森没能做到,我可以试试。” “所以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完成你所谓的研究?” “是的。要知道,科学的进步都是少不了必要的牺牲。至于你们二位——莱克特医生,你差点吃了旁边那位的大脑,而这位探员先生,也不止一次想要杀你,没错吧?” 听到这里,威尔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提醒了威尔几乎要忽略的一点,过去发生的事并没有完全远去,此刻身边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依然是未知数。虽然一路上以来汉尼拔都展现了他高超的求生技巧和友好的同伴关系,但是这未尝不是他的伪装?一旦自己能够脱身,别人的生死对他来说恐怕都无足轻重。想到这里,威尔下意识回头:他们的手臂都被铐在身后。汉尼拔除了刚开始试图打开手铐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了,看上去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现在要带你们去真正的目的地了。”费尔森和泽勒交谈了几句,泽勒便离开了。 汉尼拔和威尔被套上了头套,透过纤维的缝隙,威尔看见他们乘坐着电梯,一直向下,直到电梯提示音响起:“地下六层到了。” 两人被带到一个封闭空间中,他们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费尔森对汉尼拔说:“考虑到你们本身的经验和体力,我给你们增加了一点难度,祝你们在岛上过得愉快。” 所谓地下六层,实则是基地在山谷的地下室,中间放置着三米高的笼子,曾经是在实验中用于关动物的,而现在主角变成了威尔和汉尼拔。威尔认出就是他曾在船舱见过的那种笼子。 威尔右腿的被鬣狗咬过的伤口有些发炎,他倚靠在笼子靠墙的一面,汉尼拔靠在旁边。 “他们是打算就这样把我们俩关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汉尼拔示意威尔看靠墙的右上方角落,有一个监控探头,“他们希望我们逃出去。”汉尼拔索性躺了下来。 “不想想怎么出去吗?” “你太急切了,威尔。伤口还疼吗?” 汉尼拔不问还好,他一问威尔便感觉刚刚还的隐痛慢慢变成了刺痛,随着他的脉搏一下下地跳动,将痛觉无比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中枢。 “还好。”威尔硬撑着说道。 他们身处地下室,没有时钟,没有阳光,他们很难判断时间。不过时间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人类自己发明的,不是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在笼子里或是谈话,或是休息,期间顺利找到了打开笼子的钥匙,下一步就是找到离开地下室的出口。然而危机正在不知不觉向他们靠近。威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倚靠在墙边睡着了,一阵难耐的饥饿席卷而来,他试图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他的内脏在胃酸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他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汉尼拔还在他旁边维持着休息的姿势。威尔很难得近距离看到汉尼拔睡着时候的样子,他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至少是处于随时可以醒来的戒备状态,汉尼拔换上了和他一样的医院病服,来自于费尔森和泽勒其中某个人的恶趣味,这让威尔不由得想起齐尔顿医生。汉尼拔单薄的衣料下依然能看出他结实的肌rou。他的褐色手臂露了一半在衣袖外面,上面的半凸起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威尔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液,他感到自己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晃神片刻,威尔又被自己这种荒谬的想法吓到。他移开视线,黑暗之中听觉也变得敏锐,他听到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有水滴在向下滴落:“嘀嗒……嘀嗒……嘀嗒……” 单调重复的声音让威尔有些恍惚。他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他感觉自己难以控制自己对食物,尤其是rou的渴求。威尔梦到了之前被他们猎杀的鬣狗,它们瞪着血红的双眸,看着他们如同美味的点心,尖利的牙齿之间滴落下银亮的口水,“嘀嗒……嘀嗒……” 鬼使神差一般的,威尔咬上了汉尼拔的胳膊,他的眼底泛起血丝,理智快要离他远去。汉尼拔的鲜血从他的唇齿间渗出来,充斥着血腥味,但他很喜欢这种味道。 等到威尔回过神来,他的疼痛消失了,他也不再感到饥饿。汉尼拔坐在他的右边,威尔只能看见他的左半身。 “感觉好些了吗?”汉尼拔问道。 威尔点了点头,“我做了一个梦……”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汉尼拔右手下的血迹。 “天啊……” 汉尼拔原本应该是右手的位置,此时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衣袖。威尔不敢去回想,他害怕自己梦中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 威尔咬下第一口的时候,的确是意料之外。因而这一次皮rou分离的疼痛对于汉尼拔来说,比其他疼痛都要汹涌。好在汉尼拔有非常完整的记忆系统,归功于他的家庭教师雅科夫先生教他建立起来的独一无二的记忆宫殿。一方面能够在短时间记忆大量的信息,另一方面也能在极端环境中短暂封闭大脑,减轻痛苦。当时记忆宫殿正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汉尼拔寻找着那个能让他远离痛苦的地方,却跌跌撞撞进入了存放关于紫夫人的回忆的房间。 “汉尼拔?”紫夫人有些诧异,“你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你受伤了?是你杀了那些人吗?”紫夫人温柔又悲伤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你还能拿什么去爱呢,汉尼拔?”关于紫夫人的模糊表象涌出泪水,她眼神中有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令汉尼拔不忍细看……惊讶,悲伤,痛苦,怜悯,遗憾的是,汉尼拔从来没能让紫夫人的形象更加完整,因为他只能想象出这样的她。 长久以来,即便汉尼拔和普通人一样看着,听着一样的东西,他却更像是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他是这里的局外人。直到遇见了威尔,他的共情天赋,他对自己那份与众不同的坦率,以及他们之间孤独的共鸣都让汉尼拔为之深深着迷,从而第一次生出了对身处这个世界而感到欣慰的想法。那个问题的答案,在紫夫人离开的许多年后,他或许能够找到答案了。 “是我主动砍掉的,之前我也被抓伤了,只是……”汉尼拔停下来,平静地注视着威尔的海蓝色的眼睛,将威尔的愧疚和痛苦尽收眼底,开口道:“这次是真的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