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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剧情)

    次日,娇娘照例探望完父亲往回走,在车马路过一处新开的医馆时叫了停,她戴好斗笠,从车上下来,云荷替她敛了敛裙裾,车夫赶着马车回去了,留下两个侍卫守在门口。

    这家医馆与别处略有不同,这里进出的都是些女子,若是有陪同前来的男子,也会被客气地请到一旁休息等候。

    堂前的女子见她来了,喜笑颜开地出来迎她:“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喝口茶歇歇脚,我去叫何掌柜来。”

    娇娘笑着应了,却是站在堂下等着。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求医问诊的人来来往往,排着的队也越来越长。

    有些病家等着无事,便同前后闲聊起来,娇娘听了片刻,里面帘子一动,她等的人来了。

    “小姐。”何云眉惊喜地出来迎她,把着她上下看了一回,见她面色荣润,这才露出笑容:“阿弥陀佛,总算是养回来了,瞧你如今这样,我才放心。”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进前厅坐定,屏退旁人,说起了体己话。

    “新请来的项大夫医术很精湛,人也和善,不说药到病除,那也是对症下药颇见成效,邻里之间相互一传,肯来馆里看病的女子是越来越多了。”

    何云眉一说起医馆的事整个人神采奕奕,“这都是托你的福,娇娘,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谢你。”

    娇娘含笑拍拍她的手:“我才要谢你呢,费心替我办了这么桩难事。眼下专为女子开设的医馆不多,药铺那头,虽说是兄长出面牵的线,一应账目、药材成色种种,还得你仔细把关才好。”

    “吴嬷嬷、袁掌事他们是家里做惯了事的老人,你若是有拿不准的,多问问他们,或者咱们先关起门来商量。”

    何云眉一一应了,环顾四下无人,蓦地抓住娇娘的手腕,不自觉地攥紧。她压低声音,眼底迸出骇人的光:“前头那桩事…有进展了。”

    娇娘精神一振:“如何了?细说说。”

    何云眉拉着她进了里屋,关起门来说话。

    “和你先前说得一样,肯让手底下的姑娘们看病的老鸨不多,咱们又不收诊金,只收些药钱零头。前头吃了不少闭门羹,尤其是那几家老牌的青楼,见到咱们的人就往外赶,戒备心重极。”

    娇娘冷冷道:“这是自然,哪怕是几个铜板她们也不会出的,草席子裹住了乱坟堆里一扔,岂不比白养一屋子接不了客的累赘省事。”

    何云眉神色也极冷:“可架不住消息长了腿,搭了风要往姑娘们耳朵里灌。他们越是驱赶防备,就越是落实了咱们是真金白银的搭进去给人治病。”

    且近两月来医馆的牌子算是打出去了,来看过病的都夸医馆大夫仁心仁术,邻里间互通的消息可比官府张贴的告示好使。

    若是真有能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谁能不去抓抓看呢?

    “这几日陆陆续续就有半夜上门来问的,病的轻些的拿了药送回去了,重的…已经安置妥当了。”

    何云眉站起来,神色凝重里有丝哀痛,她打开暗门,露出藏着的甬道口,从壁上取下灯烛,轻声道:“要去看看她们吗?”

    *

    檐影西斜,日光洒在道路两旁光秃秃的灰白树干上,云荷守在门前,注视着馆里来来往往的人。

    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主子的行程,眼看着树影再次来到了石阶下,她就知道主子快要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何云眉便把人送了出来。云荷不急着迎上去,仍旧垂着手候在阶下,等着主子走过来才上去搀扶。

    “小姐小心。”云荷小心扶着她下了台阶,用余光想要观察主子的神情。

    小姐应了一声,心思明显不在此处。语调比起以往要沉郁紧绷,她猜测主子此刻的心情很差,此外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愤怒。

    会是什么事呢?

    主仆二人各怀心思,沉默地走回了府中。

    接下来又是例行的忙碌,云荷一直陪在旁边,替小姐做些传唤、磨墨、抄录的活。

    直忙到月上梢头,伺候小姐卸下头面上了榻,这一天才算完。

    云荷放下床帘,翻捡了一遍炭火盆,又投了一小片香在炉里,吹熄了灯烛,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同今日守夜的云檀简短交谈几句,她拢紧身上的衣袍,趁二门落锁前出去了。守门的人一见她就笑了,“云荷姑娘这就又要赶回家去?”

    云荷也笑,从怀里取出早备好的几吊钱不动声色地塞进他手里:“是啊,家里老娘抱恙,主子仁善,准我回去照看。大哥守夜辛苦,微薄酒钱,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守门唬了一跳,忙不迭要推还给她:“亲娘咧,你可别害我,府里最近规矩严着呢,主子都许了的事,你还整这些没用的作甚?留着给你娘抓药吧!”

    云荷见他坚持,告罪几句,便匆匆走了。

    等回到家里,已经是月至中天了。

    她先是从怀里取出块帕子罩在口鼻上,深吸了口气,这才推开厢房的门。

    女子痛苦的呻吟声涌入耳中,恶臭的气味也扑鼻而来。

    云荷点起灯烛,又去支起窗棂,新鲜的空气涌进来,稍许冲淡了这股难忍的恶臭。

    还好她家的屋子住得离旁人要远,单独在角落里,否则时间久了根本藏不住。

    “你回来了。”里屋里,床上的女子勉强支起身子,靠在床头朝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云荷把烛台放在桌上,视线从她如今枯萎蜡黄的脸上滑开,不忍再看:“堂姐,你今日感觉怎样?我带了些粥点回来,待会儿换过药后,我热给你吃点?”

    屋里炭盆里的火星被涌进来的风一吹,明亮了一瞬,又熄灭了。

    女子吃力地掀开被褥,那股恶臭越发浓郁,她苦笑连连,依稀能看出曾经姣好的面容,如今满是藏不住的难堪:“……对不住,meimei,给你添麻烦了,我如今这副鬼样子,你还肯收留我,照顾我……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找你报恩。”

    “别说这些,你以前也曾帮过我跟我娘,我这也没帮上你什么,你放宽心,好好养病才是。”云荷拖了药箱过来,又端了盆温水,扶她靠在枕上,轻轻揭开女子胸脯上缠绕的布条。

    一层、一层又一层,当浸满黄绿脓液的布带快要被揭离女子双乳时,云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映入眼帘的是边缘坑洼,碗口大的两个坑,疑似乳首的位置有一小团软rou,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女子痛苦地闭上眼。不管多少次,她都没办法接受自己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云荷熟练地替她清理了一下表层,可再接下去该怎么办,她实在是一筹莫展。

    她叹口气,取了药箱里据说能化腐生肌的药敷上,拿干净的新布条重新包起伤口。

    云荷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堂姐,再这样下去你的伤只会更糟,我实在不会这些,也下不去手,你不肯叫外头寻常大夫来,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顾虑,可总这么着不是办法。我近日打听到有个去处,专替女子看诊的,私密得很,咱们去那儿试试,可好?”

    女子闭上眼偏过头去,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堂姐,那地方背后的东家是我家小姐,找来的女大夫都是有真本事的,比外头游医可信,jiejie,你信我吗?”云荷轻轻替她拭去眼泪,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也不意外,只是拢严了被角就出去了。

    门外传来云荷低声跟她被吵醒的老娘说话声,等外头重新安静下来,女子睁眼吃力地从床上下来。她拖着坏了的那条腿,一瘸一拐地挪到椅子上,只是这么几步路,就好像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慢慢把桌上倒扣的镜子翻开,就这么看着镜中憔悴的脸孔,枯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