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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梁谨

    吴兴地处江南,虽是不及金陵姑苏甚至临安,但到底是人间繁华之处。

苏鸾凭着苏澈留下的玉牌,得了丽景楼三楼的小包厢。临街的窗半开着,她独自一人,拎着一壶清甜的杨梅酿,自斟自酌,倒是这些时日里都不曾有的怡然自得。

苏鸾向来饭量浅,天色又已不早,饶是面前珍馐美味摆了一桌,苏鸾也不过是浅尝了些许,便停了筷。两指纤纤捏着酒杯,几步走到窗边。

丽景楼正开在吴兴街市最繁华之处,华灯初上,目光所及,皆是灯火。

其实,她素来都更喜欢独处。独处之时,再自在不过了,也不必揣测他人的想法,也不需要去迎合谁人的心意。

这是宫中没有的奢侈。

苏鸾听着门外忽然响起的动静,微微蹙眉,放了酒杯,回到原处坐下,声音不高,却能叫人明明白白听出不悦:“怎么了?”

门外是谢寰留下的东宫卫率,听得苏鸾问话,便道:“三娘子,听下人道,今夜不多时,便要有花车的巡游,这一时,楼下聚了许多人。恐怕会有些不安全,不如,属下们护送您先回?”

“如何就不安全了。”苏鸾打开了这小包厢的门,叫那侍卫能直截了当地看到她面容的不悦,“吴兴乃是天下粮仓,处南直隶与靖江相交之处,自来是第一等的重镇。再者,不过是民间的玩乐,何必如此。”

“三娘子”

谢寰今日本计划着带苏鸾来瞧的,便就是这花车巡游,届时又有烟火之会。苏鸾自幼就被圈在宫城,从不知民间生活是何等样子,对于这花车巡游,便格外感兴趣。即便是眼下谢寰不在,她也还是想去瞧瞧。

至于安全之事,苏鸾颇有自知之明,在此地她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只要侍卫不与自己走散,又哪里出的了甚么问题呢。

街市上这一会的人,已是眼见的多了,苏鸾虽是说了随意走走,可到底也不会真的就这样走出去。这些时日在江南民间,饶是她对自己的容色再迟钝,也还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这张脸生的有多好,特别是,走出了尽是美人的宫廷之后,她便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丽色姝颜。

她从袖中抽出缀了珍珠的面纱,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尽管那双生的勾魂摄魄的眼还露在外面,却到底是遮掩了几分姿色。

跟随在身边的卫率们,见她如此,倒是暗中略松了口气,毕竟他们也摸不透,这位素来端庄持重的尚仪,一朝任性起来,到底是何等模样。

因着姜芙并未跟在身边,苏鸾便也只叫护卫离得稍稍远些,只在自己十步外跟着就是。寻常人瞧着她,便只是一个独自在街上行走的小娘子,虽是瞧着的奇怪了些,可吴兴的民风算是淳朴,即便是有存了坏心思的,将她上下一打量,瞧了她的穿戴,便也该知道,这小娘子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街市上人头攒动,正驻足在一个刺绣摊子前的苏鸾,听着身后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呼,也忍不住偏头去瞧。

街市的那头,一辆被各色走马灯装点着的巨大的花车正缓缓被人群簇拥着而来,数不清多少走马灯,组成了一朵很是璀璨的夜昙花,照亮了这整条街市。

“六月初六燃灯节,是吴兴这一带的江南城池素来都要庆祝的日子。”人潮簇拥而来,苏鸾的衣袖恍然间竟是被人牵住,她下意识地便有些惊慌抬头去看,这声音的主人,“只是如此盛大的千灯会,也是罕见,足见你兄长治下,政通人和。”

“梁谨?”这是一张陌生的属于成熟男子的脸,他的五官是男子中出类拔萃的英俊,眉目柔和,眼角有微微细纹,却无损面庞的优雅,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之后的从容。

“跟我来。”

苏鸾下意识地皱眉,目光扫视着周围,试图去找到自己的护卫们,可袖口上的力度却陡然加重了几分,在人群之中,梁谨牵着她的力道,不容拒绝。

“你的护卫们眼下都被人群冲散了,我若是你,便会跟着我先走出这人群。”梁谨的气质与他那张江南男子的儒雅面孔截然不符,他的语气平淡地几乎不近人情,若不是他牵在自己袖口的力度不容忽视,苏鸾定会觉得这个人与自己从不相识。

尽管,这才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被梁谨牵着衣袖,他步子迈得很大,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苏鸾走的跌跌绊绊,一路目光所及皆是人的背影,不知拐了几个弯,两人竟是站在了一处长桥之上,朱红色的灯笼下,竟是不见行人。

苏鸾闻言,半是紧张半是被冒犯的心情倒是忽然间只觉得啼笑皆非,忍不住以目光上下打量着梁谨。

梁谨身量不及谢寰高,却也算是男子中偏上的身材了,比之苏鸾还是高了近半个头,兼之他身姿挺拔,倒是显得匀称的很。

“可有什么不妥?“梁谨被苏鸾如此直白的目光,瞧的也有些许不自然,一双深沉的眼睛里,还流露出几分真切的疑惑,疑惑这么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瞧。

“并无,只是对先生颇为好奇。“苏鸾露出个浅浅的笑,站在长桥上,可见隔着一街,便是那人头攒动火树银花万众悲喜交集之处,这里却只有二人相对,”冒昧相问,先生年岁几何?“

“虚张尚仪十三岁,已近而立之年。“

已近而立之年,竟还有几分横冲直撞的愣气,真是苏鸾心中默默腹诽,脸上却还是笑意盈盈。

“先生虽是第一次以真面目示我,声音却是做不得假。“

“再说,即便我认不出先生,先生寻来,自然是认得我的。“

“苏大人,上次见面,我对您说,若有任何为难之处,都可至梁宅寻我,可苏大人一直不曾登门。“梁谨的神色很有些认真,一字一顿,说的语气严肃,显得很有些硬邦邦的气质,”只是,如今苏大人身处危险之中,我却不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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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鸾: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情商这么低呢???

第九十章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苏鸾这是真的想笑出声来了。

她也意随心动,毫不掩饰地就真的笑出了声音。

“苏大人这是什么态度?“

梁谨问话的语气和神色,都很认真,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英俊的脸孔,配上这样认真的神色,眼瞧着,倒真是真诚无比。

“我笑先生,将自己看的太重了。”苏鸾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却是真诚的,梁谨亦是能体会到这种情绪,于是,尽管苏鸾这句话说得很有些让人误会的词句,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像是生不起气来,“我以为年华积淀,到了您这个年纪,便早磨光了这样的不加掩饰。”

“我尚不及而立在尚仪眼中,已经称得上一句,这个年纪了。”梁谨的神色仍旧是认真的,只是唇角勾起些微的笑容,显出了几分很从容的儒雅,“说一句实话,苏大人是第一个如此直白的,说我老的人。”

苏鸾瞧着梁谨脸上的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是我方才话说的不妥。”苏鸾的语气温柔,桥上灯火下,将她的脸孔映衬的柔和又温柔,“只是,梁先生方才说我如今身处危险之中,又是什么意思?”

“苏大人想从他人的口中,咬下一块rou,怎能不血rou淋淋?”谈及此事,苏鸾看着梁谨的眉头陡然皱紧,神色严肃,如临大敌,“在下不明白,您为何要来趟这一淌脏水。”

“便不是我,也会有他人。”苏鸾抿着唇,脸孔上仍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尚有东宫在身后支撑,已不算是危急的很。”

“东宫”苏鸾很敏锐的感觉到,梁谨说起谢寰时的语气,远远不像是一个商人,因为他提起东宫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平淡,并无常人面对这万人之上的储君的敬畏,“苏大人,能靠东宫吃下这块rou么?”

能么。

苏鸾也轻声的在心中问自己。

梁谨这句话说的不咸不淡,却当真是尖锐。

若是靠着东宫,那么自己此前与此刻在梁谨面前的底气与骄傲,便都像是个笑话。

而若是自己说不靠东宫,当下这样一团雾水的局面,自己又当真能有所施为么?

“梁先生,您觉得这块rou,该怎么吃?”苏鸾虽是心中迟疑,回过去的话,却是四两拨千斤,不轻不重,便把话题给重新带回了自己掌控的地带,“还请先生,指点阿鸾。”

“尚仪言重了。”梁谨轻轻摇了摇手指,对苏鸾心中所想,仿佛是了然,“在下是商人,襄助尚仪,自然也是想从中得利。”

“小女无知,却还当真以为,梁先生是为了我这一个人情。还有些忐忑,我这人情,竟有如此的面子么?”苏鸾闻言也是轻笑出声,不论梁谨此言的真假,都稳稳当当地顺着这个台阶走了下来,“是我浅薄,听梁先生说自己亦能得利,心中反倒是安定了许多。”

梁谨看着苏鸾,没有说话,此时远处的人群忽而惊呼阵阵,声音随风传到此处,仍能感受到那种热闹,却又朦胧的,并不真切。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梁谨低声道,声音很轻,即便是站在对面的苏鸾,也没有听清,这一句话。

“先生?”苏鸾的声音温柔,少女初初长成的眉眼,是满目清嘉的内廷春色,明明煌煌,动人心弦。

“尚仪大人,前次我曾对您说,织造局与河道衙门利益牵扯甚广,却不曾讲出更深的隐情。”梁谨被她那一瞬的笑容晃了眼,顿了一刻,才缓缓道,“那时我未曾见您的决心,亦有自己的私心。”

“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若是你当真知道了这期间牵扯,便再不能抽身。”

“梁先生说我有性命之忧,这消息,我却不得不听。”苏鸾漂亮的脸孔上,笑容收敛,眉目舒展,略瘦的身躯,从上至下,却皆是透着坚毅与倔强,与这具身体的柔弱,显得反差极为鲜明。

“江南河道衙门的总督,与内制造司的几位提调,皆有师生之谊。”梁谨的语气仍旧是慢条斯理的,却足够叫苏鸾惊愕,“更有趣的是,他与两淮盐铁总督,还是连襟。”

苏鸾第一瞬,便皱起了眉毛。自听到第一个字起,她下意识地觉得,梁谨或许在说谎,因为这实在是,荒谬。

“朝廷法度,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吏部选任官员,师生,亲眷,皆不可同时在地方担任五品以上之职。任免官员之时,这样的关系,是吏部头一个要排查的。在中枢,若是如此行事,都少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在地方,特别是江淮之地,怎么可能?”

苏鸾说的,对于帝王之术而言,几可称得上是最基本的原则。帝王治国,于国朝稳定而言,地方远重于朝堂。朝堂结党,虽也是危及皇权之事,可若是地方的封疆大吏互为朋党,那于御座上的皇帝而言,便是寝食难安,必得杜绝之事。

“所以,谨才说,此事听了,或有性命之虞。”

“鸾既然已经听了,便也没了退路。”苏鸾低声一笑,还带着几分调侃,“虽是此刻四野无人,只我与先生相对。”

“江南河道总督,漕运衙门的韩潜,是十二年前的二甲传垆,及第之时,已是四旬的年纪。”

梁谨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划过苏鸾的裙摆,在她那隐隐露出的坠着东珠的绣鞋上听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后退几步,轻撩袍角,在苏鸾惊讶的目光中,很是从容地就坐在了拱桥的石沿上。

“及第之前,他靠妻子母家供养读书,后来妻子家道中落,夫妇二人,便只得自力更生。”梁谨见苏鸾仍站在那里,便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下,“于是,梁谨便在自家的宅子里,开起了私塾,科考之余,便收些孩子读书。倒也有趣,他虽是数年不中,但教养的弟子之中,却有数人先于他进士及第。”

“其中名次最好的,应是十四年前的进士一甲第十,如今的两淮盐铁总督沈斌,沈斌的妻子贺氏,是韩潜之妻陈氏的义妹,曾受其数年恩惠,沈斌也是因着这层关系,才得韩潜和韩潜门下弟子相扶,从无名之辈,一跃而至今日。只是,二人这层连襟之谊,隐秘却关系深厚,天下间,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或者说,除了他们之外,或许只有你我知晓。”梁谨抿唇一笑,看向苏鸾的眼光中,是掩藏着却仍泄露几分的得意,恍惚间,倒颇有少年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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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更作者又诈尸了!!

梁谨:所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不是很厉害!

苏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