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七岁半少男的心可真难琢磨。 编辑着邮件，结城皋月如此想道。 发送完消息，她就撑着脸颊等着上餐。不一会儿的功夫，热情的店老板就端上一碗飘扬着浓厚豚骨香气的拉面，翠绿的葱花多到遮住了面条和叉烧，一点赤色的辣椒点缀在一旁，映衬得皋月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筷子。 “我开动了！”小声地说完这句话，结城皋月也没管放在一边的手机，迅速地搅散汤料，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虽然生活里是有点邋里邋遢，结城皋月在工作上还算是合格的社畜。 除了接待合作客户，有时也要和同组的前辈后辈喝上几顿团建酒。下班后的空闲时间，对皋月来说是奢侈的享受，如果能在床上躺一天，她可不愿意和不喜欢的人虚伪地吃饭。 不过，对于被追求的黑川伊佐那来说，她的时间大概不怎么值钱。 第一次约会——如果吃顿饭真的叫约会的话——后，伊佐那说出了那句“天气好就去见你”，结果一连几个星期，他都无视了结城皋月发去的邀请邮件。 天气好的话，我会去见你。 但到底什么样的天气，才是黑川伊佐那心目中的好天气呢。 假日的晴天，凉丝丝的荞麦面吸引不来他；多云、温度刚好的阴天，炸得香酥金黄的天妇罗也馋不到他；小雨天气里热乎乎的寿喜烧更是得不到黑川伊佐那一个“不”字作回复。 好在结城皋月从一开始就没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然真是人到三十就要被年轻的男人骗得心碎。 黑川伊佐那几乎不回复皋月的邮件，起初皋月还会认真思考措辞，尽量显得自己不要那么像急不可耐的中年大叔，后来慢慢地，她已经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当成自己的账单，记录自己一人食的日子都在吃些什么。 少年究竟会不会赴约已经不重要，现在的她已经懒到等人坐在店里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发出简短的询问信息。 ——XX拉面，来吗？ 拉面店融融的灯光把汤底照成油汪的月亮，此时街上的狂风骤雨都和结城皋月无关，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一碗滋味浓郁、用料扎实的拉面。 因为是大雨天，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像皋月这样单纯为了享受而来的更是少数。不少客人落汤鸡似的冲进来后就向老板抱怨梅雨季的阴湿，透明的伞面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歪掉了一角。 结城皋月闷头吃到收尾，心满意足地咕咚咕咚喝起并不腻人的汤汁。拉面店大门的风铃响动，带进一阵急而猛的雨和冷风。 过了一会儿，皋月才意识到有人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边。 “诶？”结城皋月眨眨眼睛，看着像被丢进水塘里的猫般的黑川伊佐那，想了半天没想到要说什么，便拍了拍椅子，“来了。” 黑川伊佐那衣服外面套着一层PVC的雨衣，水珠被暖色的灯光照成一粒粒夺目的宝石。伊佐那解开扣子，水就跟着动作哗哗落到地板上，汇成小小的河流。 “……抱歉。”他对站在对面的店老板说。 老板乐呵呵地表示了原谅，这样的大雨天，只要不把这里淹掉，恐怕很难惹他生气。 伊佐那收雨衣的空档点好了菜，大概是因为选择本就不多，这次的他干脆利索，点了店里的招牌拉面。 等餐的时间，吃完的皋月看着伊佐那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伊佐那你认为的好天气是什么？” 伊佐那不解地朝她看过来。皋月手口并用地比划：“我的意思是，晴天的时候怎么都不回复，暴雨天却过来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黑川伊佐那转回头，低头的时候水珠顺着他的鼻尖落下：“刚好饿了，刚好你又发邮件过来。” 皋月讪讪地笑：“只要想见我的日子都是好天气吗？怪rou麻的。” 伊佐那大概没能想到皋月会这么理解自己的话，再次投来了鄙弃的眼神。 但他什么也没说，应该是大雨已经冲刷掉了他口吐恶言的力气。 伊佐那点的拉面很快也端了上来，看着那和自己不同口味的汤面，已经吃饱的皋月又有些蠢蠢欲动。 她正犹豫要点点什么小吃解馋，埋头吃面的伊佐那冷不丁地问她： “你呢？” 结城皋月迷茫地“啊？”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头也没回的伊佐那。 “为什么我不回复还要一直给我发邮件？”咀嚼完一口食物，伊佐那问。 皋月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直白地回答：“也不是为你啦，只是我发现这样记录每天吃了什么还蛮方便的。” 伊佐那的筷子停了下：“所以，其实不管我来不来，你都会去吃一样的东西，就像今天这样？” 皋月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糊弄，好在黑川伊佐那似乎也没有很介意，只是评价了一句“胃口真好”。 “没办法，因为真的很好吃嘛。”皋月看着伊佐那将海苔整片泡进汤里，吸满汤汁，包裹着一口拉面，塞进口中。 她伸手向老板要了碟腌渍小菜，搭配店里的特色酒饮，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起来。 “你们年轻人没这种习惯吗？交往的第一阶段，要去就算被当场甩了也能继续吃下去的好吃的店。这样怎么都不会吃亏。” 伊佐那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不都尽量请对方吃贵的吗？拉面这种东西作为约会内容也太寒酸了。” 皋月摆摆手，吐槽这种想法也太死要面子了： “要我说，那种因为贵所以从来没一个人去过的店，要第二阶段去才合适。” “第二阶段？”伊佐那对她的歪理有些困惑。 “嗯！”皋月喝着玻璃杯里的青梅酒，重重点头，“到了第二阶段，两个人熟到一个程度，味道到底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才能去那些就算不好吃，也可以吐吐舌头相视一笑的店。” 伊佐那沉默了一下，问：“你真的遇到过那样的人吗？” 皋月诚实地回答：“有，但是不多。” 她掰着指头细数自己的阿婆和朋友，略去了她们的真实姓名。 “那第三阶段呢？”黑川伊佐那放下筷子，打断了她。 “啊？第三阶段啊？嗯……”皋月转动玻璃杯的杯口，沉吟了好久，最终无奈地缴械投降，“抱歉！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瞎编的，请您当做没听过，放过我吧！” 伊佐那没什么反应地转回头，一副对这答案早有准备的样子。 物美价廉的拉面像是打开了黑川伊佐那的胃口。 这之后的伊佐那好约很多，只要是饭点，只要是他也不讨厌的食物，伊佐那都会赴约。而就算是不感兴趣的食物，他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一个字都不回，有时还会直白地告诉结城皋月，这种食物自己不喜欢，要她再提供一个选项。 比起约会对象，皋月感觉自己像找了一个饭搭子，虽然多了一些饮食上的开支，但在吃完美味的食物后能和身边的人分享那种幸福的心情，也不算完全的亏本买卖。 要是连没什么食欲的黑川伊佐那都能点头夸一句好吃，她更是感觉品位受到了认可。 结城皋月并没有追问黑川伊佐那今年读几年级，不读书的话又在做什么工作。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住的房子里没有床，他的家人在哪，又有哪些朋友。 伊佐那冷清的表情昭示着他其实不想被人了解太多自己的故事，皋月也没有非要一探究竟的窥私欲。 无论他有怎样的身份，在别人面前是怎样的脾气，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横滨算不上一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和东京相隔三十分钟车程的它同样繁华而独立，不是只有经历过周密的调查，两个个体才能出现在同样的饭桌上。不如说，因为有太多需要食物作背景画面的生意和联谊，所以什么也不说、能够一起默默吃完东西反而成了可贵的事。 只要他在她吃饭的时间乖乖出现，结城皋月愿意为他出上一份比牛郎点名价低得多的餐费，算是买断他一餐饭的陪伴。 抱持着这般念头的皋月从没和伊佐那闹过不愉快，但也没觉得两人有多亲近。 所以在临近月底，他们再一次一起吃完皋月最爱的咖喱店后，黑川伊佐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才感觉那么意外。 春天的末尾，街上的樱花树都换上了嫩绿的叶芽，蓬勃得像一丛丛翠色的云。路灯照过，又好像蒙上一层迟来的雪。 皋月和伊佐那并排走出咖喱店，身上沾染上的香料味还未散去，他们默契地一起走向附近的地铁口，随意地聊着有关食物的话题。 他们的口味有点相似，但又有很大不同，皋月正和他辩论着哪种蔬菜清炒出来最甜，一抬头突然看到不远处高楼上崭新的霓虹招牌。 她竭力辨认店的名字，和旁边那排招牌菜色的小字：“是新店啊——” “去吃过吗？”黑川伊佐那看了一眼，问。 皋月摇摇头：“没有哦，好像很好吃的样子，真想尝尝看！” 伊佐那平淡地接话：“那下次就去吃吃看吧。” 结城皋月“诶”了一声，又“哦”了一声，表情有些动容，最后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