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风淅淅夜厌厌
周瑜入城的时候，吴县已经鸦雀无声地进入了梦乡。他的绝尘到了城门口，戛然而止。 周瑜下马，令随从把马蹄都用布包裹。不会发出声响。 守城的老兵对大都督熟悉，急忙开了城门。十几匹马就这样静悄悄地飞驰入内。 孙策时期督建的周府很大，正门前有宽阔的广场。周瑜带着从人没有走青石板路，而是从湖边小路进了后院的角门。 守门的老家人周岭是周峰的弟弟。见都督回来，吃了一惊。“都督，你。。这是。。奉谕回来么？” 周瑜浅笑了一下：“不是，不要传扬出去。我明早就走。” “啊。都督真是江东第一好丈夫。”周岭说道。一边吩咐小厮：“速去寝楼禀报夫人。” 在周岭看来，都督深夜潜回府邸，一定是因为过于担心身怀六甲的夫人这几天身体不适。 周瑜摇手制止，指了一下随从们：“岭叔，你帮我安置一下这些弟兄。”然后他一个人轻车熟路地摸黑走向了寝楼。周府里平时也是点着路灯的，只是亥时已过，很多灯就熄了。 周瑜在黑暗中借着月光，蹑手蹑脚地来到寝楼，刚到楼角下，就听见楼上的小暖阁里传出了爽朗的男子笑声。接着又传来了小乔娇嗔的声音：“这可都是胡说了。。。我哪有那福气。” 周瑜一愣，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向通往小暖阁的木梯。小雅的声音响起来：“这个好吃，我家夫人特意吩咐奴婢给您切的。” “这是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从西域来的绿色寒瓜，我家夫人得了些种子，自己种的。一共只结了两个果，本来留给将军吃的，先给您尝尝。“ 周瑜静静地站住。心里惊诧，这声音怎么像是主公孙权的？ 忽然窗户打来，一块绿色瓜皮飞来，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兜鍪上。 小雅惊呼：“啊，不好，我把装瓜皮的盆弄翻了。” 周瑜快步上梯，一瞬间就出现在暖阁门口。 “都督！”小雅惊呼之余，不由得捂嘴笑了，赶紧跑去摘下还挂在周瑜帽缨上的绿瓜皮。 周瑜瞪了她一眼：“想给我个绿瓜皮帽？” 小雅捂着嘴笑得更欢，不由得弯下了腰。别看周瑜脸有怒色，神态严厉，小雅一点也不惧他。 “公瑾！阿瑜！”小乔见是周瑜，也惊呼道，不过叫声中带着兴奋. 小乔的呼叫声也吓了周瑜一跳，眼见她摇摇欲倒，急忙奔过去扶住：“宝贝儿，你没事儿吧？”说着，双手抱起她，一手搂住肩膀，一手托住腿窝。 小乔的肚子已经如同一座小丘般鼓起，身怀六甲的她显然比以前丰腴了不少。周瑜托着她已经略有吃力。 把小乔放在一旁的香妃塌上。周瑜才转过身，整整衣冠。然后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周瑜见过至尊。” “公瑾！果然是你！”孙权站起身来，一手拉起周瑜，把吃了一半的绿瓜递给他：“快吃，又甜又多汁，真是好果子。”周瑜双手接过绿瓜，放在身旁的小几上。复又跪下。沉声道：“至尊，周瑜知罪，未经至尊召唤，擅离职守。” 孙权刚想说话，湘妃榻上的小乔突然一咕噜爬起来，鞋也没穿，就匍匐到孙权脚边，跪着哭泣道：“至尊，不是我夫君的罪。。。是我。。是我。。有孕在身，又总有小产之兆，才暗暗请夫君回来一见。。。他明早就走。。至尊，真不是他的错。。是我，你怎么罚我都行。” 周瑜瞪了小乔一眼：“阿锦，你退下。我和至尊有要事。” 小乔委屈地抹着眼泪点点头，小雅搀起了她，刚要出门，迎面碰上正在进门的步练师。 “至尊，你要的地图我拿过来了。” “好，放在桌上。阿练，你还真是未卜先知，果然大都督回来了。” 看着步练师哄着小乔主仆出了暖阁。孙权搀起周瑜：“仲兄，你太多礼了。你我兄弟，只要没有外人，不必行此大礼。你回来是因为刘备当阳之败，曹cao进兵荆襄九郡的事吧。我今晚才得到急报。阿练一算日子，说我们赶紧看看大都督是否会回来。顺便探望嫂夫人。听说她这一胎不太安稳，总有小产之象，而且仲兄你又不在。” 孙权拉着周瑜坐下。又亲自拿起刀筷切了剩下的绿瓜给周瑜。 “至尊，情况十分紧急，我要赶在刘备之前来见至尊，以免他的使者来了，我们措手不及。本想放信鸽请令，又怕信鸽飞行速度太慢或者密信遗失，那就误了大事。所以这里瑜再次请罪。” “仲兄，你是还不能原谅小弟么？”孙权突然红了眼圈：“大敌当前，一切从权。别总是请罪。快说说你在柴桑的形势。” 周瑜站起身，边踱步边问：“曹军势如破竹，荆州士族乡绅望风而降。未作抵抗。刘备率众仓皇后撤。最终一定会退到夏口和刘琦部合兵。可以预见，曹刘会在夏口遭遇。” “仲兄，那我们是袖手旁观，还是。。。”孙权凝神看着周瑜。。试探地问。 “那要看至尊的意思。”周瑜猛地转身直视着孙权的脸。双睛漆黑明亮，如夜空中的皓月，大海上的航灯。 孙权也直视着周瑜，也缓缓站起身来：“仲兄和我大哥同年，孙权自幼视你为亲人一般，今日当着仲兄的面，还有我亡兄的英灵在上，孙权发誓要保住江东基业。” “至尊有此一句。先主公定会无比欣慰。”周瑜的眼圈也略有红晕。“江东上下皆可降曹，唯独至尊你不能。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主。自古亡国之君即便投降，也从未有过善终。更何况，江东基业已历三世。不殊死一搏，如何对得起两位先主公和仙逝的太夫人！” “那公瑾你会降么？曹cao一直想揽你于麾下。”孙权盯着周瑜的脸问。他心里忐忑，暗自后悔自己以前对公瑾有些过于谨慎了。可这不能怪自己吧，一个十八岁未经大事的毛头小子，骤然要辖制一众久经战阵的将帅，自然疑心多些比少些要强。何况很多事情都是和老师张昭讨教过的。他观察着周瑜脸上微小的表情。曹cao多次派人密下江东，游说周瑜。公瑾也回绝了多次。可如今情势不一样啊。曹cao已经一统中原，兵强马壮，又吞并了刘表，此刻降曹是大势所趋。且看公瑾如何作答。 “至尊，这江东除了你，还有一人不能降，就是周瑜。” “哦？” “我在先主公陵前发过誓言，要替他辅佐幼弟，永固江东，开疆扩土，一统华夏。今曹贼自来送死，在下不能辜负伯符。” 又是不能辜负大哥！孙权不快的念头只一闪而过，旋即被雄心壮志所鼓舞。他握紧拳，这一刻，孙权脸上红光满面，显然兴奋异常。毕竟只有二十六岁的年纪，热血极易沸腾。大声说：“仲兄，我与曹cao势不两立。只是。。。“ 周瑜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江东兵力实在不足。。而且曹cao毕竟挟天子之名将数十万大军，我们还是大汉之臣，大汉子民。。。抗曹有些师出无名。” 周瑜走近孙权，语气坚毅：” 至尊，曹cao名为汉臣，实为汉贼。三公分权是我大汉祖制。曹贼罢黜三公，集大权于一身。形同篡汉之举。天下英雄可共讨之。至于我们是大汉之臣不假。如今汉室气数已尽，天下生灵涂炭，拯救苍生岂是师出无名？“ ”好！“孙权被周瑜的一席话打动，双手握拳：”仲兄，让我们和曹cao拼个你死我活。就算赔上整个江东也在所不惜。“ 周瑜微笑了一下，轻轻拍拍孙权的肩膀，看着他年轻的脸，兴奋得通红。 ” 至尊，这江东不仅仅是你的江东，更是江东百姓的江东。我们和曹cao决战，不能玉石俱焚。你我都被江东士族称作淮泗集团，说到底被他们认为是江东的外省人。如果让江东百姓因为抗曹而陷入水火，即便赢了，也会影响东吴以后的根基。所以我们要以少胜多，让江东百姓看到江东子弟抗击北寇，保护家园的辉煌之役。“ ”仲兄，你真是高瞻远瞩。果然是王佐之才。阿娘临终一直这么嘱咐我。公瑾哥哥，你教教我，如何才能以少胜多？“孙权此时已经激动得克制不住，甩掉主公的架子，双手抓住周瑜，用幼年时对他的称呼唤他。 ” 至尊，我们可在这万里长江之上打一场以少胜多的传世之战。“周瑜拍拍孙权的手，”曹cao号称八十万，实际只有四十余万，加上荆州降兵，最多五十万。周瑜愿用五万精兵，替至尊击溃曹军，令其退出荆楚回归北地，如何?“ 孙权听了，眼眶湿润，他心中暗想，母亲说得对极，危急关头，只有公瑾才像兄长一样为我考虑。这一点连孙氏的叔伯堂兄弟也不能做到。心情激荡之下，想着一定要让周瑜感动，才会无怨无悔地辅助自己。他看看屋里屋外都没有人，步练师和小乔早就安排好了，空出了整个寝楼给君臣二人密谈。孙权走到周瑜面前站定，突然双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头：”公瑾哥哥，权儿替父母兄长在天之灵，也替江东百姓叩谢仲兄雄才高义，为君为民。“说完，恭恭敬敬地叩头。 周瑜吓了一跳，急忙也跪倒，双手揽住孙权的肩头。孙权竟然伸出双手紧紧拥抱住周瑜，啼泣道：”公瑾哥哥，你是权儿的依靠，别再生权儿的气。。长兄如山。。“ 周瑜只好轻拍孙权的背。。。霎那间，那个九岁的幼童rou嘟嘟的脸仿佛贴在他的耳朵边。。。”仲谋。。。不哭，有瑜哥在。。好了，不哭了。。啊。“周瑜只好像十七年前那样小声耳语。孙权这才站起来，破涕为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逼得周瑜不再喊主公，喊他仲谋，这才是周瑜誓死效忠的征兆。因为他在危急重大关头都是叫阿哥伯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