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下 七十三 韩灭
秦宫下 七十三 韩灭
昔日的将军府占据着新郑城内最大的一条街道,富丽堂皇,笙歌燕舞,随着它的主人猝然离世,这里迅速萧瑟破败。 整个韩国的命运,似乎也随之急转而下,不过一两年的光景,便已经摇摇欲坠。 卫庄提着鲨齿,一身黑衣兜帽,视若无睹地路过将军府旧宅,他的目的地,是另一座府邸——同样权势煊赫,却长盛不衰,自韩国立国之日起便存在于此。 所以,即便它的主人已经成了新一任大将军,却也依然居住在这里,狭长的银灰色眼眸微抬,卫庄漫不经心地走向大门。 全身覆着硬甲的士兵手持长戈,兵戈交错相交,拦在来人身前,发出噌的一声,厉声问道,“什么人!” “告诉白亦非,我找他。”卫庄冷淡道,话音落下,人已经越过守卫,走进了大门中,饱饮鲜血的鲨齿剑今非昔比,剑未出鞘,杀气已经让人汗如雨下,动弹不得。 士兵额头密布冷汗,内心涌上一种无言的恐惧,只是一个眼神,他便腿脚发软,手臂不听使唤,“你,你是什么人。” 卫庄并未作答,只是朝着内院走去,与原来的将军府相比,这里的装潢看起来要低调许多,但其中的奢华有过而无不及,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卫庄冷哼一声,充满讥讽,“呵。” 直到他看见了一颗树,瞬间脚步一滞,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不会错,卫庄绝不会认错这颗樱树,就连位置都那么的相似,坐落在最中心处,周围被水泽隔开。 卫庄甚至能想起,那个晚上他们在树下的缠绵,与此同时,微风夹杂着粉色的花雨袭来,就好像……她的气息在他耳边。 “不请自来,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白亦非漫不经心地坐在青铜兽首椅上,随手抓住几片花瓣轻嗅,带着暖意的樱粉却衬得那双狭长的眸子愈发阴冷,“用鲜血滋养出来的樱花最为繁盛,真想试试鬼谷传人的血rou是否与众不同。” 一股冰寒之气顿时充斥整个院子,地面,植物,湖水,瞬间开始结冰,除了最中央的樱树,目视的一切都被散发着白色雾气的霜寒覆盖了。 白亦非竟有脸提,鲨齿剑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卫庄眼中寒光点点,神情讥诮,那天在紫兰轩,白亦非赶到后看向忘机的眼神,以为他没发现么?一个快要入土的老男人,根本没有资格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你给自己准备的棺材就没用了。”卫庄冷笑,鲨齿剑骤然出鞘三寸,无数清脆的炸裂声响起,白亦非用深厚内力凝结出的冰霜,瞬间被霸道无比的强横杀气震碎。 充满血腥意味的肃杀之气席卷而来,他一身猩红的血衣都要避其锋芒,白亦非神情一凝,好可怕的成长速度,这样的天资……如果说过去他有把握和卫庄打成平手,甚至胜过他,那么现在他已经不敢以命相博。 白亦非忽然笑了,笑声如毒蛇吐信,剑拔弩张的氛围骤然消失,他起身踱步,猩红长袍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痕迹,“是你,还是流沙,找我到底有何事?” 卫庄并没有直接抛出来意,从见到那棵树开始,他的思绪就开始不受控制,面无表情道,“你从冷宫带回来的。” 猩红的眼眸微抬,白亦非若有所思,他是何等的心机城府,几乎是瞬间便想明白了许多事,薄唇微勾,意味深长道,“你弃之如履,而我视若珍宝。” 他并未说错,轰然倒塌的樱树,切口锋利,若不是他穷尽人力物力,又怎能起死回生,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白亦非怎么敢,又怎么配说这样的话,卫庄怒火中烧,自他离开冷宫以后,所有人都遇见了她,真是可笑的“巧合”。 冰冷诡谲的剑身带起一阵猛烈的风,树身猛地一晃,吹出樱粉色的龙卷,漫天起舞。 “要打出去打!再毁它一次,便救不活了。”白亦非冷声厉喝,语速极快,手中瞬间出现红白双剑,剑尖直指卫庄。 本能的反应让白亦非自己都有些震惊,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善良,不过是一颗树罢了,竟然为了它和鬼谷传人刀剑相向,要知道刚才他还在想着避其锋芒。 卫庄嗤笑一声,声音锐得像锋利的冰凌,带着一种强调和告诫,“不过是一棵树。” 鲨齿在空中挽出一道剑花,被他负手立于后背,而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卷焦黑的战报,随手丢向白亦非。 凭空出现的冰面接过残破不堪的卷轴,战报上的字迹已经被火焰吞噬大半,但残存的几行字足以说明边境的惨状——秦军的铁骑已经踏破了七座要塞,韩国的防线正在崩溃。 “韩国的丧钟已被敲响,你还在计算能榨取多少利益。” 冰面随着卫庄的话语趋近湮灭,绽放出细微的冰雾,漆黑的卷轴砸落在地。 白亦非瞥了一眼脚下的战报,指尖轻轻一划,冰霜迅速蔓延,凝聚成冰铸的沙盘,上面是整个韩国的疆域,他打量着卫庄,眼中带着一丝讥讽,“流沙的主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韩国的存亡了?当年韩哀侯跪着求夜幕守住国门时,你又在哪个角落?” “你找错人了,夜幕从不哀悼将死的王朝,我也不关心谁坐在王座上。”白亦非的声音恢复平静,仿佛边境的烽火与他无关,“我只在乎利益。” “利益?”卫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那些破碎的疆土,一字一句道, “秦军破城时,你的利益会和整个韩国一起化为灰烬,秦国铁骑踏进新郑之日,就是你白氏灭门之时。” 白亦非大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你在威胁我?" "我在提醒你。"卫庄直直地迎上白亦非的眼神,"秦国要的是整个韩国,你莫非以为投靠秦国就能保全自己?可笑。" 白亦非沉默了一瞬,冰晶沙盘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开始重组,历代韩王冠冕逐渐浮现,“知道我为什么放任姬无夜弄权十五年吗?只有快饿死的狼群,才会甘心被头狼驱使。” “可惜秦国不是狼,是燎原的火。”卫庄的声音平静,终于说出了来意,“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的。要么看着韩国被秦军碾碎,要么与我合作,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你倒是诚恳了一回,我本来还想问你,答应合作有什么好处,罢了。”白亦非突然有些好奇,卫庄的行为举止让他好奇,“韩国早已腐朽,它的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 卫庄沉默片刻,目光遥望远方,谁也看不清他兜帽下的神情,“我不在乎韩国的存亡,但我不允许秦国的铁骑踏碎我的计划。” 还真是嘴硬,白亦非扶住额头,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计划?你的计划是什么?重建一个更强大的韩国?还是……推翻整个七国的秩序?” 卫庄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冰晶沙盘上破碎的疆土,声音低沉而坚定:“三日后,我要看到白甲军出现在前线,若能击退秦军,韩国便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那么明日,我要看到秦军的布防图。”白亦非的指尖轻轻一弹,凝视着冰晶沙盘上破碎的韩国疆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这里毕竟是他的国家。 送走卫庄后,白亦非轻轻一挥手,空气中的冰渣重新凝聚,最终化为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倩影,他站在樱花树下,安静地看着朝思暮想的人。 或许旁人都会震惊他这个利欲熏心之人的选择,但是她一定不会,她大约会说,他才不会苟且偷生躲在角落里老死,必定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还是那句话,有人弃之如履,而他视作珍宝,其实卫庄的来意他一早便清楚,心里也早就做好了打算,只不过男人嫉妒起来,呵,也遑不相让,才有了刚才的反唇相讥。 所以,此生还能有再见的机会么,若说他还有什么不舍,惟她一人。 =================================================================================== 韩国的覆灭如同一场无法阻止的雪崩,从边境的第一声战鼓响起,到新郑城头的最后一面韩旗倒下,仅仅用了一个月。 因为在新郑城破之前,韩王安就已经递上了降书,最后用一杯毒酒,在王座上结束了一生,也用他的死,为这场战争,为一切画上句号。 咸阳宫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嬴政的黑金王袍被风卷起,他正看着降书,指尖摩挲着韩国王印,望向韩国方向的天空,“传令蒙恬——降者不杀,不可劫掠百姓。” 这是忘机再三提醒过他的,韩国,不,面对未来的秦国,不可肆无忌惮地制造仇恨,想要让一个国家完全属于自己,须得刚柔并济。 秦军的铁骑一路摧枯拉朽,蒙恬的先锋部队势如破竹,而天泽率领的部队则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韩国的腹地,像是在夜色中游走的蛇群,一点一点蚕食韩国的城池。 白亦非站在雪衣堡的废墟上,目光与远处的天泽遥遥相对,“百越的复仇竟是在这里么……” 他的血色长袍在风中飘扬,铠甲冰冷,手中握着红白双剑,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声音在废墟中回荡:“夜幕从不惧怕黑暗,因为黑暗本就是我们的归宿。” 突然秦军停下了进攻的步伐,只因为韩王投降的消息送到了咸阳,“王上有令,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越来越多的白甲军放下武器,白亦非捂着脸大笑一声,打开一处机关,雪衣堡千年不化的寒冰竟开始自燃,偌大的城堡最终化为一片灰烬,也将他的身影淹没在火焰之中。 百里之外,张良安静地守在祖父的灵堂前,早在韩王送出降书前,祖父便饮鸠自尽了,父亲也自缢身亡,张家是韩国累世的贵族,对他们来说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自己选择体面。 可是他却不这样想,韩国的灭亡,不是结束,他不会认命,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张良起身,看向仅存的张家残部,将众人眼中的绝望和不甘尽收眼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要我们还活着,复国的希望就还在。” 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才能活下去,张良选择成为背负期望的人。 “我已决定此去齐国,拜入儒家门下,你们现在去收拾行李,我们轻装上阵,在秦军彻底接管新郑之前离开。”张良平静地吩咐众人,他浑身的青涩与稚嫩彻底褪去,只剩下喜怒不形于色的成熟。 天泽站在新郑的城墙上,俯视着这座即将成为秦国版图一部分的城池,他的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深深的冷漠,还有不为人知的茫然,大仇得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感,甚至白亦非的生死都不被他放在心上,没有什么比活着当一个丧家之犬更屈辱的。 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竟然那个女人,一切都如她的预言发生,而在此之后,他们的交易也结束了,他自由了,江湖之大,他却生不出什么兴致,天泽冷笑一声,还不如跟她斗嘴来得有趣,等蒙恬班师回朝,他也回去吧。 城外的紫兰山庄,紫女抱着红莲,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位失去一切,不在天真烂漫的公主最近很黏她,直到把人哄睡,紫女才悄悄走出房门,望着背影越发孤寂的男人,低声道,“还是要走?流沙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三年之约很快就到,我需要准备,流沙如今没什么事。”这个约定他一定不能输,卫庄冷淡道,“根据情报,秦军这次意外的军纪严明,并不干涉城中百姓,于你的紫兰山庄,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既如此,那你就走吧。”紫女轻叹一声,自嘲道,“其实现在的生活,倒也不错,没有危险,也不必费心谋划什么。”话音还未落,卫庄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韩非站在秦国的牢狱中,透过狭小的窗户望向东方的天空,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惆怅,“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可惜,韩国早已腐朽。” 韩国的灭亡标志着战国时代的终结,也预示着秦国的崛起。七国的格局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人能够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