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波又起

    周知彦报给司机的地址，是他自己的那套房子。

    一方面，他从医院私自跑出来，并无法保证什么时候会回去——如果他真要回去的话。那么短则今晚，最迟则明早，一定会有护士或者他的警察同事发现他不见的。他既是警察，又是“别墅埋尸案”的重要证人，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于是倘若有人要追踪他的行踪，想方设法找到这位司机，那么他此刻说出的地址，必须不会导向任何令人生疑的地方。

    而另一方面，车库里停着他的备用车子。以及，他还能换个衣服。

    认真想一想，上一次从家里离开，不过是昨天早上的事。区区两天而已，体感上却像度过了漫长的很多年。

    周知彦站在门口，先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认真想的话，他把岑少艾送到姚亦华那里去也不过几天，怎么就能突然不见呢。甚至心中忍不住升起对姚亦华的怪怨：不是她口口声声说“交给她”的吗？

    房间里很闷，前一天的烟味还浓重地沉在空气中，久未散去。周知彦把窗户和窗帘一口气全拉开，然后不再管它们如何在夜风中摇曳，开车去了公园。

    静河公园。

    已经是冬天，公园里很冷，尤其是河边。周知彦只是简单地沿着河走了几分钟，肌rou已经快要冻僵了。

    一眼望过去，河边没有岑少艾，当然也没有人。毕竟这个季节在这里游荡，多少是真的不太正常。周知彦想岑少艾虽然偶尔会讲怪话，总的来说是知冷知热，应该也不至于在这里傻等吧。

    最终他还是在公园粗略又快速地检查过一圈，确认岑少艾真的不在，便驱车到了下一个地点。

    时雨的公寓。

    时雨的公寓还是他们离开的样子。也不过几天时间，连灰尘都来不及落下。连沙发上岑少艾挣扎过的痕迹都清晰地保存着。

    如周知彦预想的那般，房间里空空荡荡，阒无一人，并没有岑少艾的身影。

    周知彦知道事情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因此没有多失落。离开之前，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忽然顿住，折回去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外套，拿在了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担心岑少艾仅着单衣、在外面的天寒地冻中跑来跑去吗？周知彦也说不清楚。说好的相信她知冷知热呢？

    车子开进精神卫生中心，姚亦华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

    白大褂外面套了一件大衣，她抱着胳膊，见到周知彦的第一句话是：“你找到人了吗？”

    显然问题本身并没什么意义，如果找到了人，周知彦必不可能会自己出现在这里。

    “没有，”周知彦捏了捏眉头，“我简单看了几个她有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在。”

    他看向姚亦华：“你好好跟我说一下，她是具体什么时间不见的？”

    那天得知岑少艾属于“黑户”、无法在档案系统里为她建档之后，姚亦华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周知彦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便没有把岑少艾安排进普通病房，而是让她住进了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名义上是供值班的医护人员短暂休息或者打个盹的地方，因为位置偏，大家懒得过去，于是实际上不经常使用。但里面有床有沙发，除了地方稍微有点小，条件还行。

    空闲的时间，她会带岑少艾去做检查，有时是她主导，有时也需要别的医生帮助。为此，其他人最低程度的知情，不可避免。

    不过病情是病人的隐私，这里的所有医生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并不用担心会有人出去到处宣扬。

    前几天病人很多，机器一直被占用着，今天早些时候，姚亦华终于有机会带岑少艾去做了身体检查，拍拍片子做个头部扫描什么的。结果最早也要下午才能出来，恰好姚亦华那时要去参加院里的一个重要会议，便先把岑少艾送回去休息了。

    没想到会越开越长，从预计的结束时间一路拖延到晚上。姚亦华担心岑少艾会饿，趁傍晚休息时间，找了一个小护士帮忙送饭过去。为保险起见，她告诉小护士，敲敲门，放在门口就行，然后就可以直接走了，里面会有人出来拿的。小护士乐得省事，点点头说好的没问题。

    一场会开下来，终于结束，姚亦华头昏脑胀。走出会议室想要看时间，发现手机竟然不知不觉自动关机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但姚亦华没有太在意，如果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到会议室找她。至于余下的事，等她回去把手机充上电再看也不迟。

    姚亦华首先去的地方就是岑少艾在的休息室。

    刚进入走廊，休息室的门映入眼帘，姚亦华隐隐觉得不对头。但她的脑子已经累得木了，没想太多，边说着“下午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一边走进房间。

    然后她想明白她为何感到不对头了。

    小护士送来的饭，连碗带托盘带餐具，全都在门边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一口没动，筷子大约都没拿起来过。

    岑少艾没有吃饭。她也不在房间里。

    起初姚亦华没想太多。休息室里没有卫生间，只能去楼层公用的，姚亦华便以为她去洗手间了。在房间里坐了十分钟还没见人回来，担忧开始漫上心头。

    姚亦华去女厕所不需要有什么顾虑，直接冲去了公用卫生间，那时还游刃有余地想着，万一岑少艾因为种种原因出不去——譬如说被锁进了门里——又没有手机可以发消息怎么办？以前那个门好像就出过问题，锁住了打不开，人就堵在里面出不去。问题当时被解决了，门却是这么些年从来没换过的。

    可惜，女厕所没人。

    姚亦华想难道岑少艾有需要的时候这里人太多？所以到男厕所或者楼上楼下借用了洗手间？

    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上上下下，把每一层楼的卫生间都检查了遍，仍没有发现任何看起来像岑少艾的踪影。

    这就很奇怪了。

    但此时的姚亦华，疑惑居多，惊慌较小。虽然她叮嘱过岑少艾最好不要随便到外面，但房间毕竟窄小，想出去转一转透透气，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岑少艾是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布局，走着走着迷了路，才没能及时回来。

    她无法直接通过广播找人，只好通过笨方法，一点一点找。偶尔也旁敲侧击问其他医生或者护士有没有看见。可惜都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想起来周知彦对岑少艾的来历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有人闯进来把她带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情况或许就危险了。

    精神卫生中心的院子里，也有几处布置了摄像头。

    在等周知彦过来的时间里，姚亦华逐渐从慌张中冷静下来，想起了这一茬，便去到保安室，要求他们调出今天下午至晚上的监控录像，进度条拖了一阵子，眼睛都快看花了的时候，终于在画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或许说“岑少艾不见了”是不妥当的。

    更准确的说法是：岑少艾自己离开了。

    监控画面里，她从大楼侧边溜出来，避开安保人员的视线，一个人走出了精神卫生中心的大门。其中一个摄像头，能拍到部分大门外的情况，于是可以看到，岑少艾在院门口左顾右盼地迷茫了片刻，像是不确定自己要做什么。

    持续的时间很短，她很快摆脱迷茫，开始和路过的人交谈着什么。监控录像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她们面对面站着，嘴唇翕动应该在说话，内容却不得而知。

    一两分钟之后，路人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还做了个手势，示意岑少艾跟上。

    “那个方向我检查过，有一个出租车停靠点。或许她向路人问起了一个地址，路人直接把她送上了出租车？”姚亦华讲出她的猜测。

    “所以你或许会知道，她打算去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