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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历朝历代头一回,太后老佛爷自是不高兴,又碍着皇帝在场不好发作,暗地里不知掐折了几片新染的蔻丹,面上还得春风数渡,和颜悦色地清点嫁妆。十公主仍是不咸不淡,敛眸杵在一旁,三棍子捅不出个闷屁来,没半分要出阁少女的娇俏羞怯,从始至终只道一句‘但凭老佛爷做主’,十足不讨人喜欢。直到固伦和孝出嫁的许多年后,皇太后薨逝,即便到死也不明白她为何受宠,乾隆一辈子生了十个闺女,除去五个早夭的,总也还剩下五个,各个儿性子温婉样貌可人儿,唯独固伦和孝其貌不扬,生来还命中带煞,有个眉上横尸的唬人命格。钦天鉴明里暗里进言此子不详,可乾隆偏偏不信这邪,将她自幼带在身侧,手把手教的狡猎骑射,比皇子还更看中几分。固伦和孝平日蔫声不语,学起男子上阵打仗的功夫却是英姿飒爽,头发高高束起,端得铮铮傲骨的翩翩儿郎,仿佛生来便该是男儿之身,便该带兵上阵杀敌,浴血沙场,而非被困在这四方宫殿之中,做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儿。如今一朝下嫁,嫁妆数量竟有先皇后嫡女固伦和静下嫁博尔济吉特时的三倍之多,朝野震动,即便是下嫁,却无一人敢侧目轻看。权臣们都看得出,这是皇帝有意给和珅锦上添花,足彰爱重。其中关窍刘墉自然最明白,皇帝惯擅制衡,他如今因打压十五皇子之事风头正劲,数日来在朝堂上横着走,连撞盘龙柱的频率也大大缩减,后因觊觎兵权之事被旁人诟病,捕风捉影却捏造得有鼻子有眼,乾隆将婚期安排在此时,正是要给和珅脸面,压一压刘派气焰。满朝文武唯独和珅一人愁云惨淡,日渐清减,走神发呆成了家常便饭,乾隆心中焦急,却不知他缘何这般,偏偏这人下了朝跑得飞快,想将人留下盘问也不得其法,便只能成车往锡晋斋送最名贵的补药补品,结果润之更加反胃得吃不下饭了。一朝臣子便就这般心照不宣地在朝堂上相互敷衍,好在大小和卓叛乱得恰到好处,一忙起来又将这场亲事的喜庆气氛盖过些许。这婚事到底准备起来了,乾隆格外开恩,特许公主大婚后不必新开府邸,锡晋斋里外翻新,亭台楼阁皆镶乌簇红琉璃,朝东门脸贴金,朝南门脸描银,水榭重引活水,藤架纹丝规制,全权按照大婚仪制置办,即便和珅不提,这府中也自会有人cao办,丝毫不用劳心费力。距大婚尚余三日,润之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更好些,他扳着指头算日子,盼着日落又盼着清晨,恨不能一觉将这几天睡过去,仿佛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张开手臂就能拥抱他。等见了他,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好呢,他心里盘算着,要先问问他伤好了么,还是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浪迹天涯呢。浪迹天涯,一想到这几个字,他的心就酸软一片,像是一下子变成陶瓷捏的,满满遍布了那个人的指纹,再容不下其他。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太女儿气,本来就是舍了身家性命、自断后路地去找他,何必想得这般周全,不若见了人,上前霸气地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这辈子就跟着小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愁。那么琰哥会怎么说呢,润之从一个怪圈中脱身,又陷入了另一个怪圈,无休无止地胡思乱想,久久回不过神来,便满怀温柔与欣悦,荒废了再一个清晨日落。戊戌这日天色尚未大亮,天空灰蒙蒙压得极低,润之一夜不曾合眼,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枕戈待旦。“少爷,”多宝垂立于厢房外间,“寅时册封使便至北午门,眼下还有半个时辰,奴才伺候少爷更衣。”“不用,”这次润之极快地回答道,“你先准备马。”“马早备好了。”多宝听出他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高兴,却很清楚这高兴里定是有永琰的影子,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这样高兴,旁的人都不成。少爷高兴,他就高兴,多宝继续道,“高头大马,少爷一直想骑的那匹,驯得可乖。”屋里顿了顿,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多宝没有听清。“你先去罢,我随后就到。”“成,”多宝说,“对了,老爷说两身吉服都试试,样子全是你喜欢的,都教二夫人绣了松竹纹。”“多宝。”多宝收了脚步,“少爷还有事吩咐?”“你帮我跟爹说,就说……润之不孝,若有……罢了,你什么都不必说。”“少爷?”“去罢,什么都不必说。”脚步声渐远,戚威道,“真的什么都不说?”“不了,”润之苦笑,“爹应该都明白的,走罢。”“也好,说了反而徒增念想罢了,这就走吧,这几日我见墙根儿底下的守卫撤了,正是脱身的好时机,后院墙虽高些,但有草木遮掩,最是隐蔽,先把衣裳换了。”二人换上一身小厮短打,又一人扣了顶大草帽,从厢房后门出,顺着人最少的连廊绕过厢房,悄无声息地到达后院,东方隐隐泛着红光,此时府中上下正是张灯结彩人人忙碌之时,多宝领走了厢房中大部分劳动力,一路下来竟出奇顺利。至墙根儿底下,戚威左顾右盼,巧借树冠与假山遮挡,趁无人留意,连忙低声道,“你先跳,我断后。”润之尚未应他一句,回头功夫便瞥见院角一处小土包,心知下面埋着什么,不由心头骤缩悲从中来,神思一窒。戚威大急,“祖宗,你倒是上啊!”便是这一晃神功夫,一声脆灵灵女子怒嗔自背后传来。“什么人在哪儿呢——”润之闻声头皮一炸,这女子并非他人,正是住在后院多日不见的小妹,素池。小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领润之老早就见识过,自打和珅休了宋氏,这丫头在后院没了天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从前那二两娇羞全然扔了个干净,跟自己屋里人混熟后说话嗓门也拔高八个度,这要是被她发现逃婚,还不得嚷嚷得天下皆知了。说话间素池已经挪步上前,“说你们呢,没听见么,聋了不成?”润之不敢回头,一味躲避,好在素池不曾见过戚威,连问了两声不曾回应,小姐脾气也上来了,素手一抬,嗔道,“问你话没听见?!哪个院里的?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呢!”“听见了,听见了,二小姐息怒,”戚威点头哈腰,殷勤道,“小的们是前头少爷院里的,这不是吉服上松针的线断了一根,听说是二夫人所绣,少爷吩咐过来寻根线的。”“你是哥哥院儿里的?”素池狐疑道,“看着倒有些面生,那个人——就说你,为何背着身子,没脸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