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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常年待在先皇身边儿,定是最知道局势的人,可一则多日来他不曾见我我们也不曾说话,二则我也不知这大变之下他究竟是什么动作,此时也更不知如何当着众人去问他因果,便踌躇了一时。仅仅这一时,爹却已转过眼去不再瞧我,好似就连这宫里出了死生大变他也全然不会在意我似的,只低声给他身边儿传令官吩咐声什么,那传令官便走了。接着,爹眸色冷厉地一一瞥过台中众人的皮脸,徐徐道:“圣躬薨殁,阖宫戒严,本阁奉命来瞧瞧各部,望诸位这几日备好用度,待三日后即位典一成开宫放行就是,不必惊惶。”御史大夫从人堆里走出去,客客气气问我爹:“太傅告罪,下官等唯想求太傅告知……您这所奉之命,是何人之命?”爹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抬起眼来却又望向了我,口中触目惊心的话叫他说出来,只如平常事般:“宫里骤变辄止,太子珩灵前继位已是新皇,特令本阁查督各部,以定朝野人心。本阁奉的……便是新皇圣旨。”说罢他调开了眼,指点禁军一人道:“这处多增派几路人罢,御史台乃案宗重地,如今非常时候,你们也都警醒一些。”【佰伍玖】听闻皇上平乱继位的那一刻,我紧聚在心尖子上的骨血才都安落回了各处,可爹说宫中逢变,也不知是什么变,我便依旧放不下心,直直推开前面几人终于向爹走去,一心想再问问他皇上究竟什么情状,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抱恙,可我还未来得及走近,爹已经领人转身走了。由是我反身落落走回沈山山身边,脚下一步步深深浅浅,心里全都是不切实际的知觉——那时真叫眼不见,摸不着,我压根儿觉不出皇上是切切实实地要即位了、要登基了——他在我心底还只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立在宫墙下浅笑的样子,还只是那个在禁城拐角处为我停下来的人。我心里一时掠过数年光阴中的陪伴,想起我头回生病回家他来瞧我的时候站在我家一池秋水边的模样,我想起东宫黄叶绢灯下他的脸……一时微风萧索中,几息光阴幻化间,不过短短时候,我还是个我,可他竟已贵为当朝天子。我最终变为了他的臣。那刻我愣愣生生站在沈山山跟前儿,叫他要不掐我一把,我觉得做梦似的。可沈山山立在那儿长久没有言语,他双目一直看着我,那目光深得好似湖海,最终却又敛睫看去他处,像是有些疲倦地叹了一声,低哑道:“……何必,你心里早想着他是太子,也会做这皇帝——这事儿不过突然一些……其他,什么也都没变。”【佰伍玖】整整三天三夜,我们同台里所有人一道被困在宫里。台里众人心知新皇登基必行肃清之风,手中案册便愈发留心收整,竟叫我们入班头几日便感知到了台里最忙慌的时候,真是除了吃饭睡觉只剩看账本子。白日累得过了,到夜里很晚也睡不着,最后一夜里正堂点着灯,我们原也是由内务府的送来了临时用度的衾被在台里随处找凳子拼了睡的,当时一屋子年轻人聚在一起,便说要不手谈两局打散打散精力。我下棋臭,赢都只靠耍赖皮,可沈山山的棋下得挺好,我叫他上。沈山山那时候刚被众人发觉算数挺快,看的账本子就比我们多出不少,人歇下来正是有些发昏的时候,没醒过神,便也没来得及回绝就被人推去棋桌前坐了。可那晚上他大约实在也累,捏着黑子儿是一局一局地输。我看不下去,说要么散了吧,沈山山也就笑了笑,说是该早些安歇的好。但赢家那边儿几个前辈自觉棋面上赢过了探花郎,更有乘胜追击的道理,便并不肯散,拉着沈山山就还要接着下。我和沈山山对过一眼,大约也知道这是他几个给我们下马威来了。沈山山一时垂眼看着棋盘,顿了顿,又看了看对面儿,蓦地叹了口气,终于勉力起来,稍微坐直身子:“行罢,那就再来过。”言罢一局伊始,黑白形势便陡然倒转,无论对面儿换了谁上,无论他们用什么路子,甚至就算他们一齐打打商量都没用,只要到了每一局的第七八手,白方必然开始失子儿,且会一路一路一直失守下去。棋谱于沈山山可能小时候只是看着玩儿的,不过也早比对面儿几个知晓得多些,他只沉默地提了对面白棋儿扔在旁边儿,一局一局直如赤手空拳地杀着最好拿下的敌人,叫那棋子儿到了他手里好似把钢刀,下棋也就不似手谈,倒似手刃。直到棋局终了他都一言不发,若不是他还满面清净安如松柏地坐着,我几乎觉着他是杀红了眼不肯走了。他落棋太快,从不虚着,几乎算尽对面儿退路,我看得都累,更别说那对面儿几个真在局中的人。待他们已相互推换了五六回上场,我早已呵欠连天了。沈山山这时候看我一眼,才终于想起来瞥眼瞧了瞧滴漏,规矩严正地向对面道:“诸位前辈,时候不早了,不如安歇罢。前辈几位棋艺实在高,劳累提点后生,后生愧然受教。”说完他把手里棋子儿扔进盒里,前辈几个侧目看了看他,叫刘侍御起来收拾,一时那几人眼神里好似也换过几眼,露出些微的赞许,我揉着眼睛,沈山山已经过来拽我,“你困了就该睡,不必等我的。”我叹气朝他笑了笑,“爷我怕他们借着人多欺负你呢……再说了,我哪儿睡得着。”沈山山把我搁在六张团凳上的被衾打开铺好,我盘着腿坐上去,又看着他沉默不言地铺着旁边儿他自己的两张板椅,忽而问他:“山山,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沈山山拿靠枕的手一顿,片刻后复又继续铺被的动作,轻轻道:“不过是累了。”我又问他:“从小总是我叫你入御史台,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这儿?”沈山山回头看我一眼,眸子映着正堂滴漏上的铜烛一摇,扯了个笑:“我是被圣旨点进来的,能和你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他在铺好的板椅上坐了,不知想了想什么,疲倦地曲腿枕臂仰躺下去,问我道:“你倒是一直盼着进来,现今儿进来了,事儿做的还算顺,又觉着怎么样?”“……嗐,能怎么,也没不喜欢。”我应他,“做官儿在哪部不是做?我只是没想到我才进来,太子爷就即位了……我还以为好歹要等我能作出些模样了,他再登基,我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官儿,那样从他手里领俸禄……倒也安心一些。结果他现下已然是皇帝,我还说领了第一月的俸禄就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