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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往西走,去逛西市。走不几步,来到邻宅门前,只见门旁贴了张纸,上书大字,左边是行书写的诗,“老屋三十载,石阶绿生苔。顶角时漏雨,纸窗风自来。莫嫌屋居陋,桃李灼灼开。索价六十万,一二略可裁。劝君勿复议,复议亦不卖。苏州梨花酒,不足二十抬。”格律用典皆不讲究,句句宛若口语,一看便是戏题。崔熠和周祈都笑起来。崔熠问:“这便是你上回说的那个四门博士的宅子?”周祈也只是听手下人说的,并不曾亲来,但想来是的。“老叟倒是我道中人。买卖东西都用值多少酒衡量。”周祈笑道。苏州梨花白是名酒,又从江南远道运来,在京里每斗要十五贯钱。酒肆的所谓“一抬”,便是两斗,正好三万。这宅子可不就值二十抬梨花白吗?“还道这些教书的老叟都是迂腐的,谁知这般有趣。”崔熠道。不待周祈说什么,门吱嘎打开,走出一个老叟:“小子们说什么,我可听见了。”老叟身材矮胖矮胖的,穿件交领宽身灰布夹袍子,头秃,稀疏的头发揪在头顶,脸圆圆的,两条长眉略往下耷,嘴角却有笑纹,显得很是喜兴——哪怕此时故意瞪着人。周祈和崔熠笑着向老叟行礼道歉,称“小子无知嘴欠,老翁莫要见怪。”老叟是书斋里的官,并不认得他们,此时也不问他们身份,只问周祈:“女娃娃莫非也爱杯中物?”看老叟有趣,周祈笑道:“算不得很爱,却有梨花白,在老梨树下埋了三年了。”梨花白这酒不只贵,在京中还不好买,只几家大酒肆有,又时常断货。其出窖时便已有十五载,再加上这三年,便是十八年的老酒。四门博士冯公来了兴趣,想了想,笑问:“可要买屋?我这屋若卖给有十八年梨花白的,还能再便宜些。”周祈:“……”崔熠哈哈大笑。听说这冯公与隔壁曲公朋友相得几十载,时不常歌诗唱和什么的,并称“冯曲”,如今又一起至仕、一同返乡,这脾气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是怎么“相亲相爱”大半辈子的?对此二公,周祈颇觉有些神奇。崔熠却在旁边撺掇她:“老翁如此说,你就买了吧。你在外面有个窝儿,多方便。免得每次回去晚了,都得住旅社。”崔熠打蛇很会打七寸:“关键,上老谢那儿蹭饭多方便啊。他们家的炖羊rou、蒸鲈鱼、八宝鸭子、烧子鹅……”崔熠说得自己都想买了,“要不是我不好在外面住,哪轮得到你……”崔熠是千倾地里一根独苗,其祖母寿康长公主的心头rou,如何也不能另院别居。听崔熠报菜名的时候,周祈就已经动摇了,嘴上却还要矜持:“这不好吧?”“怎么不好?”崔熠睁大眼,“以后一块忙的时候多着呢,你们住得近,我让人来送信儿都方便些。”周祈抿抿嘴,看崔熠,希望他还能找到个稍微更像话一点的借口。崔熠看她,眼中明明白白的“我已经尽力了”。其实吧,就直说为了蹭饭,又怎么的?那传奇里的原六郎还为了吃正宗的手把羊rou,跑到安北都护府住了三年呢。冯公招呼周祈:“买不买的,进来看看!”又铁口直断,“我看你这女娃娃,与这宅子有缘。”东市算命卜卦一条街占中间位子的周道长:“……”这宅子比隔壁曲公的小一些,是个大两进,也不似隔壁住了一大家子,这里只住了冯公老夫妇并三四个奴仆,故而显得很宽敞。萧索也是有些萧索的。老叟诗里“丑话说到了前头”,周祈却觉得,这屋子远没有他说得那么糟。屋檐上的瓦是有些破了,但补一补也就是了;窗子是有些关不严实,也不是大毛病,兴庆宫干支卫驻所的窗户就没有不漏风的;至于因为人少懒于打扫,壁阴台阶生绿苔——这叫事儿吗?青苔多么苍绿可爱。周祈又尤其爱这院中几株桃杏树,“老翁,这是蟠桃,还是蜜桃?”“有蟠桃,也有蜜桃,都甜得很。隔壁老曲家院子里的桃树就是从这儿移走的,结出来的果子味儿就差一些,大约是水土异也。”冯公有些得意地道。周祈这会儿也觉得自己与这宅子八字甚合了,行了,就是它了!周祈拍板定下。冯公定要卖她五十五万,但需饶两坛梨花白。周祈一共就藏了两坛,颇有些舍不得,又算算自己的腊赐加年俸加月俸,“不瞒老翁说,我的钱够六十万……”冯公开始吹胡子瞪眼。周祈噗嗤笑了:“多大点儿事,送老翁一坛就是了。我算着,老翁与那坛梨花白也有缘!”冯公立刻眉开眼笑,让周祈随他进屋写书契。进了书房,见到四壁满架子的书,周祈才真正意识到,面前逗趣的老翁其实是个饱学的大儒。“不白要你的酒,我也送你些东西吧。吾家家贫,没旁的,倒是有些珍本善本,你挑上两册吧。”冯公笑道。周祈赶忙摆手,“不瞒老翁说,某一看书就睡觉,小时候被老师打过多少回手心儿。平生能读得进去的,就是传奇。”老翁看看这不学无术的,皱皱眉,思索片刻,“罢了,便宜你小子。”说着弯腰,从榻下拉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盖——看着那最上面的两卷,周祈眼睛冒光,“莫非是全本?”老翁点头。这是前朝的书了,周祈只见过残篇,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全本……崔熠也满脸笑,不单因为又有好看的传奇可看,也因为想着以后在老谢那儿吃完饭,再来周祈这儿打打牌,下下棋,看看书,鬼扯一番,哎呦,啧啧……二月二十日休沐,又是个适宜搬家移徙婚嫁开张的好日子。曲公早已带着家人回去故里,罗启他们也来这新居打扫收拾过,又陆陆续续搬过来好些东西,二十日这天,谢家人便把铺盖和日用也搬了过来,退了崇仁坊的房子。又安插收拾了半日,新家也便有了模样儿。看看日色将暮,谢庸对唐伯道:“今日晚了,又累,莫做饭了,我出去找食肆买些饭菜回来。”说着便走出门去。走不多远,谢庸停住。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邻家推门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陶罐。周祈也怔一下,啊?难道谢少卿他们已经搬过来了?没听见动静呢。谢庸看着她。周祈眯眼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谢少卿。”谢庸:“……”“莫不是去买菜买饭?”如所有热心邻居一般,周祈介绍:“这坊里,美味斋的酒菜好;佟家老店的汤饼胡饼索饼各种饼有名;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