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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瞧见她,立即又收回了视线。她声线不太稳,“太太晓得,才带我来的吗?”“晓得什么?”文苓笑得坦然,好似真的不知情。穿针引线,面子是一样,里子又是一样。入了门的人理应谙熟于心,不能怨复杂。蒲郁吸了口烟,掸烟灰,浅笑道:“那么,我要怎么做?”第四十五章来者是蒲郁的旧识,师哥莲生。当初他与冯四小姐私奔后,蒲郁没再听说过两位的消息。如今看着有些陌生,他穿西服,却是各方面都很粗糙的次品。张记出来的学徒,不说穿多好,起码是讲究细节的,看样子他已然忘本。不对,他应该是故意这么穿的,好融入这爿店的氛围。莲生径直走向吧台,在两位客人中间的空凳坐下。角落座上,文苓低声道:“他右边那个,看见了吗?”不经意轻点了几下烟,译出来是“CC”。不完全等同CC系,这里指CC系主导的情报部门。他们针对反党的言论、组织,有权调查党内人员,包括蒲郁所在的总局。同时存在两所情报部门,尽管一所负责党务,一所负责军方,但案件也可能重合。时有迫于案件性质的变化,一边收集的情报不得不转移到另一边的情况。(功劳自然送予另一边了。)也有在没有明确指示的情况下,出于某些原因,一边破获了情报并不知会另一边的情况。长此以往,互不对付。尤其CC权力触角深广,不仅几乎垄断邮政,还能够掌握总局的人的情报。(你的情报掌握在别人手里,等于随时有暴露的风险,恐怕没有哪个情报分子不忌惮、嫌恶。)总局的人是很抵触CC的。以前蒲郁不清楚各中门道,只是觉出二哥与文苓之间有沟壑,傻兮兮问二哥,“文小姐是CC系的吗?”如今明白疑点在哪,这种话再问不出口。蒲郁问:“太太怎么晓得?”文苓不答,只说:“实际身份存疑。”即是说是党国的叛徒,或潜入情报部门的敌人。蒲郁诧异,更惊于与其接头的莲生师哥。“那么师哥的身份……”文苓道:“比起我先生,我更关心这件事。”答案显而易见了,文苓主要负责赤-党的案子。昔日同门师徒,一朝沦为对头。蒲郁定了定神,道:“要我接触他?”见那人起身走了,文苓垂头从钱包里掏出几张洋钱,“先走一步,等你消息。”酒馆人声嘈杂,来来往往无人在意。蒲郁唤来侍应生埋单,吧台那边的莲生方察觉,欲避开打照面的机会,默默藏于客人之间。可蒲郁不经意转头,瞧见熟悉的背影般,犹疑道:“师哥?!”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人打量。莲生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计划先声夺人。他佯装循声看去,还未说话,便听她惊喜万分道:“师哥!真的是你!”计划告破,莲生只得上前道:“小郁,没想到这么碰面了。”“是呀!”莲生无奈,“你小声点儿。”“可是这里很吵啊,我怕师哥听不见。”蒲郁抿笑,还是昔日的小师妹似的,“而且,见到你高兴嘛……都这么多年未见了,自从你和——”莲生插话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同客人吃了饭。”“哦!都成大师傅了。”莲生看着蒲郁未曾改变的神情,改了主意道,“这儿确实太吵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孟冬的傍晚,灯光从沿街的商店橱窗里溢出来,看起来暖和极了,令蒲郁愈发感觉到斜刮来的风很冷。她裹紧外套,走在旁边的莲生问:“冷吧?真是奇怪了,以前从未觉得上海的十一月这么冷。”“师哥,你太久没回来了。”蒲郁道。“我回来没几天,说起来还没去看师父,师父还好吗?”“你没去静安寺路赫德路吗?”蒲郁停顿了几秒,“张记已经不在了。师父——淞沪抗战的时候,师父遇害过世了。”莲生震惊地停下脚步,喃喃道:“怎么会……”“师哥,这些年你还好吗?”莲生谈及过往,又说现在帮人跑货,倒没问蒲郁的情况。他们约定来日去探望师母,在路口分了手。六年前,莲生与冯四小姐在混乱中赶上前往南京的火车。甫一到达南京站,便遇上警察支队等穿制服的官差在找什么人。冯四小姐以为父亲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寻她,怕得不得了。私奔的事就被同车的男女看出来了,对方半是恳求半是要挟,与他们交换了衣物与行李。莲生虽不是个能担事的,可还记得师父的教诲——讲信誉。就算为了钱,他也要把答应的事办成。于是携冯四小姐几经辗转到了江西上饶。来接风的人察觉情况不对,本打算放弃,可冯四小姐愣是追着人家要钱,说路上开销太多你必须归还这笔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地下党怕了他们,了解详情后,向组织申请兑现了钱款。他们在江西上饶住了下来,靠莲生做裁缝活计维持生活。不到一年,冯四小姐便受不了这样的清苦的日子,同莲生时有争吵。闹起来街坊邻居都看笑话,冯四小姐负气离家,却遭遇山匪。各中经过不必详说,莲生加入了闽浙赣苏区的组织,成了一支游记队伍的成员。因表现突出受领导赏识,调往重点城市展开地下工作。在中日关系愈发的紧张的这几年里,南京政府并未放松对赤-党的打击。不久前,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势,总部不得已转移,悄然向湘西进发。(后称此史诗壮举为“长征”。)与此同时,上海方面的地下党接连失联,不仅使部分物资支援、文化宣传等工作中断,也涉及部队转移动向的泄露。组织委以莲生重任,派遣他来重建联络站。而首要任务就是突破敌方一个活跃的代号“船夫”,方才与他接头的同志提供的便是这方面的消息。而另一边,莲生并不知道,文苓早已顺着他的同事,那个假CC,摸到他们的动向。欲借蒲郁之手,将这帮地下党一网打尽。蒲郁思虑良多,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矛盾,率先跳出来的仍是——怎么取得莲生的信任。休月假那两天,蒲郁推辞了孙太太的牌局,同莲生去青浦县探望师母。乡野风景清幽,院子里的鸡咯咯咯飞来窜去,蒲郁要躲,小孩反而还抱起一只大公鸡来吓唬她。老人在前堂看着,蛮高兴。吃过午饭,蒲郁、莲生二人去到山坡上师父的墓,敬香叩拜后还不舍得离开。莲生结束了难捱的沉默,道:“师父可能不太愿意我来看他。”蒲郁睨他一眼,“按理说师哥才是正儿八经的徒弟,我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