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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表妹手段老练,倒是个人物。” 裴嫣低低回答:“也许吧。” 他心不在焉无精打采,连鱼之乐也听出了敷衍之态。 那人自然也听得明白。片刻之后又说道:“药如何了。” 裴嫣说道:“尚可。” 那人低笑一声,徐徐说道:“东宫伴读人选,陛下嘱意的,惟你一人而已。” 裴嫣懒洋洋道:“崇文馆卷轴堆积如山。三百四十七人入选雀屏。怎轮得到我。” 那人道:“且看。”又说道:“长安节气反常,往常三月天气暖和,倒没有今年这般春寒料峭,像是天要变了。” 裴嫣嗯了一声。那人又絮絮叨叨,说的竟是各地风土人情时闻轶事。鱼之乐与裴嫣同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啰嗦。裴嫣似是并不热衷不过随意点评几句。鱼之乐听了半晌也觉得枯燥无比甚为厌烦。兼之房中并没有李元雍他也打了退堂鼓,复又踩着屋檐突翘之处悄无声息翻过院墙。一路攀着墙头遁逃而去。 鱼之乐转出游廊一路询问,自角门处转出了平昌坊。 此时灯月交辉,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皇帝寿诞取消宵禁,意为“放夜”。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 灯市规模巨大,自昭国坊直至城西鹿泉坊,绵延数十里。当中有燃灯五万盏,花灯花样繁杂,皇帝命人制作巨型的灯楼,金光璀璨,极为壮观。路上波斯大食高丽人与汉族人交相赏灯,笑语喧哗。 更有五方彩色舞狮,高丈余,各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裳,十二人为一队,戴红抹额,执红拂子,随着太平乐曲在那游人如织中灵活穿梭。 正是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的繁荣景象。 鱼之乐徜徉在人群中形单影只颇为落寞,他看了一回舞狮戏马,又从彩衣铺子上叮叮*扔了数十文铜钱,摸了个钟馗的面具戴着就走,一路招摇无所方向,竟直走到了安陆坊。 车马拥挤四处都是结双成对之人,鱼之乐身处人潮汹涌孤独异常。 北疆从未有过千秋万岁节,赏灯之事更无从谈起。此等料峭岁月他多半纠结了同伴,偷猎牛羊,袭击异族商人商队,偶尔罔顾军令,潜到草原铁勒王庭部落中,找寻那有同好的少年,滚在干枯草丛中好不快活。 崔灵襄车马辚辚缓缓驶过朱雀长街。皇帝年纪老迈难忍喧腾,几杯水酒后早已回宫歇息。他性情冷淡不喜应酬,随之离席也无人太过注意。 长安城繁花似锦,月色辉映,多少波澜诡谲争斗夺势在豪华筵席上幕幕上演。 崔灵襄微有酒意。他下了马车站在台阶上回望繁华涌动人潮。 灯火辉煌中,鱼之乐逆着人潮向他走来。 他一手捧着芝麻糖栗子之物,一手拿着一个包裹。殿前侯走到台阶之下,眼神落寞似是也颇为意外,只愣愣看着他。 他二人站在台阶上下静静对望。 鱼之乐说道:“宫中赏宴,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崔灵襄缓缓摇头。 鱼之乐举过手中的小吃之物,笑道:“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去看看花灯?” 崔灵襄沉吟不语,他眸色深邃面容冷清。 鱼之乐恍然若失,眼中有期冀神色,又说道:“我从来没有看过这般灯市。很盼望有人能陪着我一起看一看。” 他等了片刻,又笑道:“我那些日子受了伤,没有时间去看望你。你别生气。我一直惦念着你。” 崔灵襄仔细看他片刻,缓步走下台阶。鱼之乐眉开眼笑,将栗子等吃物塞到他手里,抖开包裹,却原来是一个粗糙狰狞的钟馗鬼怪面具。 他将钟馗面具扣到他脸上,为他系好了丝带,他身周清香浮动。鱼之乐退后一步,含笑上下打量他,目光温柔,又抱拳道:“崔大人请!” 他将头上面具顺手一摸,却原来是三国关云长,红光满面十分滑稽。 崔灵襄握着手中暖热的纸袋与他缓步走在人群中。灯火绰约流光飞舞,端的一幅太平繁荣景象。 至于这繁荣背后,是如骨附蛆的阴惨冷厉还是风声呼啸的分崩离析,有谁会在意呢。 春风十里吹绿长安城。城中有衣冠无数,倾盖如故。 然而满座高朋中,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心平气和缓步同游的,就在身边,何其幸甚。 他心思慎密,他飞扬跳脱。他拘谨礼教,他偏偏最爱犯天下之大不韪。 然而这天下事却极为有趣。明明南辕北辙也能凑做一处。缘分二字盈虚自有定数,实则为天意不在人为。 他心思澄澈最敬佩他为人处事。他甚至在心中暗自引他为知己。 崔灵襄沉默走在鱼之乐身侧。 鱼之乐想到即将离开京城,再不能见到这位清贵超然的崔大人也不禁心中酸疼。 他问他:“你冷不冷?” 崔灵襄微微摇头,手却在袖子中,被那人的手掌包裹住了。 鱼之乐停顿片刻,又说道:“我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 他应当向他告别。 他前来京城原本替凌大将军交换虎符,向皇帝呈交军机述职。 职责完成,皇帝寿诞也过,凌大将军的军令积攒二十余封,是时候应当回归北疆。 崔灵襄退后一步,垂眸不言,将手抽了回来。 鱼之乐不敢造次,一颗心又酸又涩,他看着他的钟馗面具想象面具之后那人面目清雅心智聪慧,行事果断又滴水不漏,如能有幸把酒言欢当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对他好与对李元雍不同。 他不见李元雍一颗心便会受那斧剁刀斫、油烹火炙之苦。他不见他却只会默默思念心中安静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