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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下午,天光半明半暗,何小少爷小小的一张脸仰起来看着他,如一轮朗月般不合时宜。他表情欠奉,一双眼睛却亮得过分,一看就是全明白了。 眼下这种时候,他可以保持沉默,陶然好歹是个大人,虽不是他的亲人,也勉强算个长辈,自觉应该尽力开解他几句才对。 可面对这样皎然的目光,再联想起这几天去接他放学时听到的零星议论,陶然真的不知道,对一个已经见过前倨后恭的孩子而言,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像样的宽慰来。 他想了很久要如何开口,久到何逊言已经礼貌地挪开了视线,开始盯着茶几上的马克杯了,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mama是不是不让你喝咖啡?” 探手一摸,果然已经放凉了,陶然拿起来一饮而尽,顺便去厨房又做了一杯热的,转身送到小孩儿手里。 谁知何逊言犹豫着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我舅舅……也说过一样的话,然后给了我一杯拿铁。” 这话要是换个大人说出来,当然是意味深长,但他毕竟还语带稚气,陶然听了也就含笑问他:“有什么区别吗?” 何逊言啜饮一口,仔细分辨了一下,认真道:“这个更苦。” “嗯,我一般机器里都用深烘焙的豆子。” 何小少爷点点头,又低头去慢慢喝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厚重的云层背后,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逐渐黯淡。不知这孩子哪儿来的定力,连陶然都熬不住这漫长的静默,打算起身给自己倒杯水,何小少爷才总算开了金口。 “我mama以前,好像抑郁过。爸爸有时候要出长差前,会让我注意观察她,现在……”他飞快地抬眼望向陶然的脸色,看到他神色未变,显然松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陶然没让他多等哪怕一秒,立时接口道:“好,我知道了。这都是我们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完美如冰雕一样的小小少年,这才露出一丝裂缝:“我家……还会变得更糟吗?” 陶然实在做不到对他微笑,也不好叹气,只能尽量坦率地正视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 何逊言又是半晌无语。 陶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稚子何辜,终于还是拿出了“杀手锏”。 “我听你最近在练船歌,为什么?” ——他学琴的进度陶然一听就有谱,再怎么快,老师也不可能让学琴不到两年的孩子弹这个。 何逊言勉强冲他笑了笑:“难听死了,是不是?mama说,这是舅舅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我最近一直想着家里,就……” 这口气真是平静极了,陶然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顶,何逊言没有躲。 “我弹给你听吧。以后你想听,就来找我。” 很快,客厅里就漾起了特有的满怀寂寞。 陶然自然是手熟得很,而且与何逊言是实实在在的师出同门,连触键的感觉都令他听着心安。 在这如水波如潮涌的乐声里,何小少爷却想起了记忆里的另一幕。 家里开始有事之后,父母所谓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一开始谁都不知道水深水浅,只有吴归舟断断续续地请假过来帮忙。某天深夜,家人又是一日奔波归来,何逊言识趣地在房间里躺着,等外面的声音逐渐响起,又歇了,才独自走出来找水喝。 就在这时,他看见吴归舟背对着他,一个人站在钢琴边,一只手搭在琴盖上,一动不动。他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会学琴,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早年的经历。母亲并不是当事人,尚且留下了这样念念不忘的遗憾,那他本人…… 他小声叫他:“舅舅……” 本想问他要不要再试一试。也许多年恢复,他的手已经可以弹琴了也说不定。 吴归舟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并没应声。 这个笑容让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必说了。 有些人的昨日渐成回忆,有些人的却早已死了。 每个人都只能不知疲惫地往前走,被时光驱赶,被岁月催促,从没有什么回头路。多年之后,何逊言都还记得,他是如何在陶然的琴音里,忽然懂得了吴归舟那天的一个笑容。 这一支曲子,便是他整个童年的尾声。 在何少爷的人生重要时刻,冥冥中帮助他完成这个转变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却正与昔日恋人常先生一起,想办法混进当年的高中校园。 学校搬去新址也有几年了,小地方谈不上市政规划,之前的校园成了断壁残垣之后,也就草草拉个绳子一拦。当街就这么从大门往里走总归不好看,常铮和吴归舟绕着学校的外墙走了小半圈,找到了cao场另一端的一个侧门,这儿果然不起眼到连个绳子都没。 只要墙还在,爬山虎就总有活路。冬日只剩枯藤,但还是格外顽强地附在墙上,就像这里留给他们的记忆一样,萎顿成灰也依旧在。 学校以前沿着墙种了一圈灌木,因久无人照管,死的死活的活,今年的落叶也没清扫过,眼下已经腐透了,与一地泥土难分彼此。 常铮穿了双雪白的休闲鞋出门,这会儿一脚一脚踩在这样的地面上,真是说不出的突兀。这微小的细节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吴归舟顺便打量一番常铮的穿戴,从鞋面一直看到羊绒大衣考究的金属扣,围巾上被他折在内层的商标,光洁干净的下颌,最后撞上常铮有些探究意味的眼神。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变成了跟这周遭如此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还真是,十年一觉扬州梦。 一眼望去,他的神情实在太复杂,常铮沉吟片刻,并没开口问他。有些事情既然决定有个了结,就不能再节外生枝。 他在自己口袋里摸到了手机的关机键,最后一次,为了眼前这个人,按到了底。 终归是曾经施工拆除的地方,再走进去也没什么可看的。以前cao场边上有四个水泥的乒乓球台,这会儿只剩一个,孤零零地杵在那儿,看着几乎有些可笑。 走到这里,吴归舟率先停下了脚步。 这个季节的日光看着晃眼,其实一丝温度都没有,随便一阵风就能吹散身上的一点点暖意。两个大男人隐约存着找感觉的心思,顶着风到处转悠,也真是够了。常铮很快意识到了吴归舟的意思,转身看向他,自嘲地一笑。 “看来,又是我在矫情了。” 吴归舟随意坐上了乒乓球台的边沿:“不,一直都是我比较矫情,你一般都是奉陪。” 常铮的笑意愈发淡了下去,良久,还是微微一哂:“……都到了这个地方了,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当年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