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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其实A还是偶尔会回想起那一天。如果不是他们恰巧都一时兴起地打开了那个APP，那么也许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粗糙的红黑UI界面设计，反人类的输入框，高昂的会员费——设计师大概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这是为了割哪群人的韭菜。A觉得自己大概不在其列，但三十英镑换一个也许会遇到合适的案例的机会，那么他认为未尝不可一试。他对BDSM的圈子了解得很少，多数来源于他的来访者和朋友。他得承认他自己也尝试过，是和大学本科时期的女友，不过正如那段感情也只是两个青年人为了融入周边社群所做的拙劣的掩饰，这一切并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那次的经验过于陌生，他几乎没能从中获得任何感受，甚至在事后感到了一种与生俱来的迟钝和隔阂。 这让他坚定地认为他不适合这个圈子，不过再次一时起意的想要尝试，是抱着一种研究的目的。他知道自己对规训与被规训都没什么本能的渴望，但他想知道，人们是如何一步步接受甚至沉溺在这种动态中的？又是什么让某些人享受控制他人的感觉？他当然可以用“去责任化”或“镜像反应”来粗浅地解释，但他对精神与欲望之间的关联抱有更加深入的好奇，他知道，这个领域也许是一扇通往更深处的门。所以当他在那个匿名APP上匹配到她时，他没有想到，这扇门会为他打开得如此彻底。 她的ID是一个简单的字母E，他猜测这也许和他的"A"一样是姓名的首字母缩写。系统默认的黑白头像下，一句近乎挑衅的宣言写道："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本事。"显然她并非标签上所示的那种循规蹈矩的服从者，也并不期待被温柔引导。也许她和自己一样，都只是在这里另有所图？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第一次主动向别人问好。 “你看上去不像个Dom。”，这是她发来的第一句消息。 “何以见得？”A追问道。 对面沉默了一会，网站上跳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直觉。我在这里见过太多的人了，大部分的Dom从自我介绍开始就带着想要昭示权力的意图，几乎没有人会顶着一个只有‘好奇’一词的简介，跑来和我礼貌地问好。” “这就足以让你下判断了？” “当然。真正的Dom不会用“好奇”这个词。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而你，你只是想试试看，对吗？” “试试看？” “试试看自己喜不喜欢控制别人的感觉，试试看能不能让人听你的，试试看会不会因此获得快感。我说的没错吧？” “有部分是正确的。” “哪一部分？” “我确实想看看人们是如何在极其隐私的事项上交换权力的，但我不觉得自己需要通过BDSM来确认自己的控制力。” “那你是想研究我吗，‘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你看，我赌对了。你说话的方式不像普通的“圈内人”，你的意图过于明显，甚至懒得遮掩。你更像是在观察，而不是在狩猎。你不是在勾引，而是在分析。你听上去不是来约炮的，像是给自己的论文找新题材的。这种人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你很聪明。”A回复她。 “我当然聪明。” “可是聪明猫偶尔也会掉进陷阱里。” “猫，我喜欢这个比喻。但你难道有陷阱吗，‘医生’？” “也许我有呢。” “你又要怎么让我相信你的陷阱值得我跳？” “你可以自己试试看。” “你知道吗，医生，大多数新手的Dom会试图通过强势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经验不足。你不一样，你的语气平静得有点过分，好像一切都已经在你掌控之中。” “你觉得那是假象吗？” “我当然不确定了。但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能力，你为什么要等着我主动跳进来？你应该做点什么。” “你是为了被人命令而来到这里的吗？” “怎么可能。我不喜欢随便被人命令，我只喜欢值得我服从的人。” “那我该如何让你服从？” “这是你该决定的，你得试试看。” “我们可以先见面，如果你接受的话。” “听上去你很急着驯服我，‘医生’。”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自以为聪明的猫是不是也会在合适的人手里乖乖地翻肚皮。” 他得承认不可自抑地对她产生了兴趣，兴许这也正是匿名网站的奇妙之处，他不知道她身处何方，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但她锋芒毕露，尖锐又俏皮，即便觉得交流起来有些棘手，A也并不讨厌这种人。他本来并不想在这个网站上贸然与任何人介入任何关系，然而回过神来时，他似乎已经被她拽进了一场满无止尽的拉锯战中。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在试探、刺激和挑衅，以至于虽然他的初衷只是想提醒她注意，却在她的引导中下意识地出于自尊、或者什么更加潜在的东西而发动反击——正如直觉告诉她他是个医生，直觉也告诉他，他一定要见到她。 屏幕那边的人停顿了一会，仿佛是在衡量这个邀请的价值。 “你知道吗，医生？你可能是个天生的Dom，只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你打算做第一个让我意识到这点的人吗？” “也许吧。”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人在敲下这行字时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过我得提醒你，猫也是会咬人的。” “那么但愿你的牙足够锋利。”他回复道，“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会被轻易咬痛的人。” —— A的手指在她发过来的那个地址上悬停了很久。泰晤士河畔的高级酒店，看上去并不是普通人在下午茶或者晚餐后的时间会去的地方。她定下的日期甚至是个工作日，大概是特地为了考察他的耐心和日程所作出的举动。那日子离得很近，他却仍然在想到时感到轻微的焦躁——不过尚且可控，并不是会影响工作的范畴。周五下午，填写完最后一份临床记录，处理完NHS的邮件轰炸，他在医院的厕所换了套勉强还算正式的衣服，打算出门。邻座的同事威廉·埃尔斯特和他关系不错，兴许是老家同样在德语国家的缘故。听他打趣自己的穿着，吐槽医院的阴间排班，A朝着他笑了笑，适时地闭了嘴，决定不告诉他自己请了假，将本应由自己处理的某个新个案偷偷转给他的事实。 也许直到是走进那家酒店大门的前一秒钟，他才发现他远远比想象中更期待这次会面。时间比预期的要早几分钟。他本可以等到正点再走进去，但他没有。他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在没有察觉到被观察时，会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 A得承认自己对性的需求不算旺盛，也并不会在陌生人的外貌甚至性别方面加以苛责。他甚至做好了最悲观的打算——他可能是被骗出来的，或许对方不过是在寻找一场价值三十英镑的昂贵乐子。然而，在他走进酒廊，看到在吧台旁边倚着的那道身影缓缓向他转过身的时候，他全部的理智在一瞬间离家出走。 她的外貌远比文字描述得更具冲击力，那甚至不是用纯粹的“美”一字可以概括的。那头长及小腿的头发像是银子织成的丝缎，散发着不应存于现实世界的灰色光泽。她的皮肤苍白，光线透过她手中的香槟杯在手腕纤细的骨骼上投下晶莹的橙色光斑。她的眼睛——金和绿交错的异色瞳，被长如鸦羽的睫毛覆盖着，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她犹如琥珀雕像的五官上，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她几乎像个人偶，A想。唯一一点憔悴的生气来源于她略深的眼窝和淡淡的黑眼圈。他的目光滑过她纤薄的嘴唇勾起的弧度，半露在领子外的一截脖颈和锁骨，丰满的胸部带起的衣料的褶皱，和过于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直到她终于回头，那黄金般锐利沉重的视线穿过人群，一瞬间锁定在他身上。 “E”向他举起酒杯，扬起嘴角，那是一个得胜者的微笑。 —— 他们坐下，随口聊了聊那个APP和彼此的生活。她比他预想得还要更尖锐、更聪明，也更可爱，她似乎远比看上去要平易近人得多，即使在她开口说话时A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凝视她那截纤细的手腕，或者她浅色的嘴唇。 “你比我想象的要小一点。”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那双眼睛紧紧锁在他脸上，好似在打量他。 “如果网站上的信息属实，你应该比我大一岁。” A稍微顿了一下，决定审慎地对待自己的言辞。 “我还从来没和比我年纪小的Dom约过。”她的眼神扫向周围，又慢慢转回他的脸上。“我在想，你有多大的概率让我彻底失望。” “……你在喝什么？” “香槟。”她晃了晃酒杯。“准确点说是雅克森白中白。你要来一杯吗？” “不了，我酒精过敏。” “你很无聊，医生。”那双异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微不可查的不满，她刻意拖长了语气。“我之所以挑在这里，而不是一个东伦敦地下的脏兮兮的俱乐部，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个‘香草’类型的人。” “香草？” “就是说爱好和白开水一样寡淡。在一家琳琅满目的冰淇凌店，偏偏选择香草味，仅仅是因为它‘不会出错’而已。” “至少它确实经典。”他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假若你不是‘香草’，那你喜欢些什么？” “巧克力。”她灌下一口杯子里的酒液，舔了舔嘴唇，将目光锁紧他的眼睛果断地如此回应，那对纤薄的嘴唇略微翘起来，仿佛有意暴露着某种暗示性。“很甜……还有一点苦。我讨厌太纯粹的东西。” “我不建议你在这种场合把自己灌太醉。” A凝视着她，他发现自己正逐渐适应一种感觉。 “别说教我，即使你是心理医生也不行。我酒量很好，而且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小时。” 她眯了眯眼睛。而A伸出手，略微用力地把酒杯从她手里抽走。她用不满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他知道她没在认真，她躲在这场对话背后，像是一只观察猎物的猫一样——他正尝试着捏住她的后颈皮，把她从那个温暖舒适的安全区里拽出来。在她试图拿回那个酒杯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很细。正如他期待中的，她皮肤的温度偏凉。但更有趣的是她的反应，她的胳膊僵在半空，那双美丽的异色眼睛的瞳孔散大了一瞬。 “如果你想在清醒的状态下决定要不要服从，最好不要用酒精来降低自己的警觉。”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冷静。而听到它的人睁大眼睛，将眼神转向他，其中的神色已然略微染上了期待的色彩。他握着她的手腕，感受到她体温的升高和微妙的颤栗，好像只是因为被人突然掌控的事实而不自觉地开始兴奋。于是他靠近她的耳畔，将威胁性的后半句话也一并吐了出来。 “……毕竟你不知道我会对你做些什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