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前世后生
03 前世后生
约塞涅永远不会忘记成人礼那天。当她按照流程经过长长的红毯,向高坛上身披华贵鎏金长袍的王国大巫师跪拜,以求她宣告命运的神启时,却听见了令所有在场者毛骨悚然的预言。 “终有一日,你会成为灭世的罪人,被新王斩于剑下,掉入永不超生的深渊。” 约塞涅惊得制止不住自己抬头的冲动,直视了大巫师的双眼,这本是被禁止的行为。 只见那双可怖的灰色重瞳向下缓缓移动,接上她的目光。有一瞬间,她在心里对眼前的长者生出哀求,希望她能代表命运宽恕自己。 然而大巫师只是垂下眼,叹了口气。 “约塞涅,命运必须遵循最优路线发展,人只需在其中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否则将触怒大空,降下天谴。你的角色,便是某人称王路上的垫脚石、被勇者屠杀的恶龙。你可知晓?” 约塞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殿下,请低下头。” 直到一名侍卫提醒她,凝固的世界才再次开始流动。 “……是,我已悉知宿命。” 她垂着脑袋起身,等待大巫师将礼冠戴到头顶。在她眼中,那金子制成的花簇形礼冠上连着许多透明的丝线,随着脑袋一沉,丝线从天花板与地面攀附上她的身体,如同寄生藤般将她包裹起来。 宴会厅两旁的座位上,大臣们面面相觑,不少低声和身边人说着什么,用恐惧的目光打量着长路中央伫立的约塞涅。时不时有人瞥大巫师背后两侧的椅子,那是属于王室成员的座位,最中央空着,为今天的主角约塞涅准备。在她左侧是两个姊姊,右侧是幺妹和母亲。 她们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翁德兰的王室成员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老国王终身未育,从天南地北收养来一批孩子,从中挑选最优秀的几个,自小作未来继承人培养。若不出意外,在四王储成年之际,便会开始为期两年的选王仪式,经过数十道试炼,获得最高认可度的王储将加冕。 其中,约塞涅有些特殊。 约塞涅的母亲曾是国王艾廷伽的挚友,名叫阿福冽范宁,是个声名显赫、万众瞩目的伟大巫师。她们的友谊止于阿福冽范宁对黑巫术的痴迷,她造出了魔剑,成为臭名昭著的魔王,最后,挚友间决一死战,艾廷伽赢了。 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艾廷伽怎会收养约塞涅,甚至还让她当王储。 不过,如今,预言既出,王位就已经和约塞涅没什么关系了,甚至可以说,她虽还呼吸着,实则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仪式还是要照常进行。随从匆忙靠近她,为她抬起长袍角,协助她走向座位。约塞涅回想起二姊的成年礼,那时到了这个环节,全场是欢声笑语,但现在,她在一片死寂中登上高坛。 她转身面对台下,看见奏乐队即将进场的画面,悲苦的心情涌了上来,但仍扬起下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奏乐队先前在门外,并未听到预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随着长号声起头,悠扬的提琴与震耳欲聋的行进鼓声在这陷入诡异沉默的宴会厅里回响。 突然,国王站了起来,见她举杯,大臣们如梦初醒,也纷纷起立致意。 “约塞涅,恭喜你成人。” 艾廷伽沉着的声音几乎被奏乐完全掩盖了过去——这时候本来是没有发言环节的,但不少懂得看脸色的大臣见国王动了嘴唇,便跟着喊道:“恭喜殿下!” 国王笑容满面,张开双臂,向左右边分别示意,随后将美酒一饮而尽,其她王储也照做,最后到了约塞涅。她在鼓掌声中将酒杯抬至唇边,奇迹般地有了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艾廷伽的态度就好像在告诉她:没关系,我会想办法。 于是她稍微放松下来,将葡萄酒灌入口中,但转瞬间,她又惊恐地低下头,发现那透明的命运之丝已经缠住了整个胸腔,紧缚住心脏,它越是奋力跳动缠得越紧。 在越来越严重的心悸中,约塞涅还是没支撑住,如落叶般向地面倒去。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她的诅咒。能够预见命运,看见cao控众生的命运丝线,年幼时,她会提醒玩伴避免霉运,那些孩子都无一例外地死于非命,或是事故,或是病亡。这是擅自修改宿命导致的天罚。 像她这样的人,在历史上也有过记载,但在现实中,她从未遇到过,直到今天。 即便是恶魔也无法窥视命运,可现在,蒙刻伊忒用摘要式的句子说:“……我看见你的灵魂,还有你的命丝。我在上千年前,和你共事过。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约塞涅并不相信:“你是说,在几千年前,我也叫做约塞涅?” “不,但你不会想知道自己前世的名字的。” “为什么?” “我们不能去追究前生,这是规则。” 约塞涅仍是半信半疑。若这是任何其她人说出的话,她肯定不会这样怀疑。恶魔会说谎,擅长欺骗,狡诈又聪明。每本书上都这么说。 “总之,我是没能克制住而已,”蒙刻伊忒这会儿放开这个拥抱,没再触碰她,“你就当是胡话好了。” “有不太熟悉的人那样说爱我,是挺像胡话的。” “好吧,不论前生,约塞涅,现在我也确实挺喜欢你的,你是个好学生。这么说可以吗?” 约塞涅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从蒙刻伊忒腿上起来。跨坐的姿势保持太久,肌rou有点酸痛,她还得系好皮带。 但站在别人面前系皮带也挺怪的,约塞涅有些不知所措,脑袋边的小翅膀紧紧贴在头颅侧面。 蒙刻伊忒识趣地站起来,下一秒,又不知是否故意,突然越过她,去够桌子上的那本大部头,将它抱在怀里。 “你整理整理,我们就开始上课吧。我在教室等你。”蒙刻伊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约塞涅呆呆地留在原地,盯着蒙刻伊忒离开的背影。她甚至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那番求欢是为什么。 她得到答案了吗?不应该是技巧的问题。如果蒙刻伊忒所言属实,在听见“我爱你”时,约塞涅确实经历了不寻常的快感波动:原本一直焦躁地徘徊在临界点边上,很突然地就到了。 这是所谓的前世遗留吗?莫非她曾经和蒙刻伊忒是一对恋人?她身体中某部分沉睡的灵魂,在听见爱人的声音后为之动容,于是…… 好rou麻,还有点恶心。约塞涅不喜欢这样被牵绊,即便前世论是真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皱起脸,决定先不想了。下体的黏腻让她不太舒服,就算是上课,也得先去一趟盥洗室清理清理。 看来,关于与她人一同进行的性行为,还有很多需要探究。 蒙刻伊忒传授她的,是始源巫术。 约塞涅拥有非凡的巫术天赋。在万德兰王国,每一任国王挑选继承人的标准因人而异,但都逃不开对术法能力的一定要求,艾廷伽对这方面的要求尤为严苛。 约塞涅便是所有王储中最优秀的一个,也就可以说,她是万德兰全国上下最优秀的那一批巫师。 她讨厌被外界简单地叫做“天才”,听起来就好像坐着什么也不用干,巫术自己便长进了。要知道,她几乎放弃了一切,全身心地、没日没夜地扑在学业上,以至于艾廷伽三番两次地提醒她要平衡自己——特别是在人际关系上,她被形容为“毫无建树”。她认为无伤大雅,这可以用政治学与心理学弥补,大部分时候,她都看得明白别人在想什么,想听些什么,并做出正确的行动。何必与人交心呢? 在巫术领域,约塞涅是自负的,想知道更多、想学习更多、想发明更多。这样的她,对几近失传却异常强大的始源巫术自然十分感兴趣。王宫的图书馆里有数不清的相关书籍,可惜全是纸上谈兵,现在的人类已经没有了实践它的能力,她们体内的魔力早已枯竭,就像恶魔一样,成为了流传于风中的民俗传说。 因此,蒙刻伊忒当初才会提起“魔力联结”:“这只是个假说,还没人成功实验过。要求两个意识毫无保留地向对方敞开自己,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成功了,建立联结后,魔力就可以在人体之间传输。” 然后就是……一系列关于亲密接触的尝试,起初是共进晚餐、共同户外活动、共同演奏乐器等等。她们的时间不多,要慢慢熟悉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去,约塞涅问起有没有更快的办法,蒙刻伊忒想了想:“唔,共同性行为,也就是性交,但这不是必要的。” 约塞涅对性交没什么想法,她知道有时候,人们会选择共同性行为,就像有人喜欢独自打猎,有人喜欢团队打猎一样。她对后一种没什么概念,多少好奇,觉得可以试试。 结果很难为情,也有点混乱,如果蒙刻伊忒是因为她的身份——灵魂,前世——才向她提议性交,那就有点复杂。但蒙刻伊忒是恶魔,会干这种有点像坏事的事也不稀奇。 约塞涅不打算停下来。至少现在,她还没法做到面对蒙刻伊忒完全放松自己,等真的到了那时候,试试魔力联结能否成功,再决定停止也不迟。 “……塞涅,约塞涅?你跑去哪里啦?” 蒙刻伊忒正在她面前晃手。 “嗯?噢,我……” “我在讲这儿,”蒙刻伊忒为她指了指书上的文段,“你累了吗?要不休息一下吧。”这听起来足够体贴,都不像个恶魔了。 实际上蒙刻伊忒确实不怎么像恶魔,大部分时候有问必答。 约塞涅也觉得自己的专注力不足了,她索性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抹了把脸说:“大概是昨晚没怎么睡好的缘故。” “你真的感觉还好吗?”蒙刻伊忒突然说,“如果共同性行为让你觉得不对劲,我们随时可以停下,你也不必总演得像是热衷于此。” 这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或者说,大惊小怪。只是性行为而已,又不是严肃的、可能危及性命的医疗实验。约塞涅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也不懂为什么蒙刻伊忒会觉得是“演”。 “这没什么啊,我觉得不妨一试。倒是你,为什么觉得我在演?” “我只是……算了,”蒙刻伊忒撇撇嘴,“我只是想确定你不会后悔,也没有勉强自己。” “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为了获得魔力?或是觉得,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会再教你了。”蒙刻伊忒暂停了一会儿,选用着足够精确的词语,“某种意义上,现在我是你的老师,其中的权力关系并不对等。我只是想说,教你巫术,还有性交,并不关联,如果你现在告诉我停止性交,不会有任何事受到影响,好吗?” “我不打算停止。”约塞涅说,她抬起一边眉毛,“而且,昨晚上,你不是还在欺负我吗?现在摇身一变,变成天使了?” “唔,因为昨晚你离开的时候,看起来很生气,我以为我搞砸了。” 确实,起初,气氛是轻浮的,蒙刻伊忒不断逗她,结束后还贱贱地模仿她说话。 “那是因为!”约塞涅压低自己的声音,还有突涨的情绪,“……那是因为你嘲笑我。” “好吧,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我当然知道,我也有幽默感,蒙刻伊忒,那只是……” “只是?” “我真的没休息好。”约塞涅闭上眼,咽下了嘴边的话,“这是这件事唯一的缺点,我得回去睡觉。” 她收起自己的笔记,有些匆忙地起身走向门边。 蒙刻伊忒跟上她,还在追问那是什么,一直跟到了她的客房门口。 蒙刻伊忒礼貌地停在了走廊上。约塞涅回身关门时,看见门缝里漏出的一角影子,抿了抿唇。 “那是我在害羞。就这样,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