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

    崔泽晚饭在金家蹭饭，豹子女士为崔大师难得的光临大显身手，堆满餐盘的餐桌边，一群蹭饭的邻居围观崔泽笨手笨脚地夹萝卜。

    “哎一古！崔师父啊，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输给你的。”看不下去的罗美兰夹起一块腌萝卜丢在崔泽碗里，“不过你阿爸是今晚把那孩子接来吧？你们亲戚家的孩子，叫金玄珠对吗？”

    阿泽嚼着腌萝卜，低声应：“是。”

    埋头吃排骨的德善插嘴：“名字真好听呢，是个女孩子吧？听说跟我们同年生呢！”

    阿泽：“是。”

    正焕表情嫌弃：“呀！特工队！你的吃相能不能好看一点！”

    东龙一脸荡漾：“同年生，那就是朋友……女孩子……阿泽啊，你一定见过吧，漂亮吗？”

    阿泽摇摇头：“没有见过。”

    大人们的话题却是另一个样子。

    金善英：“哎一古，听说是凤凰堂表妹家的女儿，父母都意外去世了才让他代为照顾，真是可怜啊。”

    李一花：“是啊，比我们德善还小几天出生呢，爸爸mama都不在了，那么小该有多难过啊……”

    罗美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霍然起身：“呀！时间差不多了吧？我好像听到车声了！”

    一群人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起身争先恐后往大门涌去，阿泽被柳东龙拽着胳膊踉跄滑行，温和地挥了挥手上的筷子：“等等，东龙啊，筷子……”

    ＊

    小车拐进狭窄的胡同，坐在前座的崔武盛回头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后座的女孩：“玄珠啊，马上就到家了，不要担心，阿泽很好相处的，胡同里还有其他四个跟你同龄的孩子，会和你成为朋友的。”

    金玄珠微笑着点头应是，内心却长叹一声。

    作为异界来客，虽然一早就知道这里也是个真实的世界，但真正身处八十年代的韩国，还是给她一种虚幻的感觉。

    “所以说——”金玄珠保持微笑地在脑海里抱怨，“为什么会有那么怪奇怪的任务啊？哪怕是努力成为韩国首富也比你给的这个听起来正常，拆cp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

    存在感薄弱的系统回答：“因为一部分人的怨念真的很重，希望女主能和男二在一起呢。”

    金玄珠：“那给我换作促成女主和男二在一起的任务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攻略男主才行？”

    系统：“这边查询了不能换呢。”

    金玄珠：“但是你怎么知道没了男主，女主就会和男二在一起呢？”

    系统似乎被问住了：“唔……”

    金玄珠：“再加一个成为韩国首富的捆绑任务也可以啊。”

    系统：“宿主真的很想做首富呢。”

    金玄珠：“所以？”

    系统：“这边查询了不能换呢。”

    金玄珠：“……”

    被绑定第一天知道对方名字叫“攻略男主系统”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妙，智能化存疑，三观稀碎，能给她的任务帮助也很薄弱，要不是英年早逝又体弱多病，希望借由做任务感受健康的人生，金玄珠根本懒得搭理这个系统。

    但是……她真的有很多想体验的事情。

    金玄珠低头盯着自己健康白皙的双手，嘴角拉直，神情变得冷漠而平静。

    系统给她的身份是崔家亲戚，姑且可以叫崔武盛一声舅舅，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一个月前飞机失事双双亡故，因为还没成年，于是抚养权转移给了关系最近的崔武盛。

    此时是1987年，距离系统所说的剧情开始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系统大概感觉到了她心情不好，蹩脚地安慰：“宿主啊，我的能力有限，情感任务还能多少帮上你的忙，要是任务真的变成当首富，你可就只能单打独斗了。”

    金玄珠：“给我帮忙？你还有脸提？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给我设定的身份问题？”

    任务是攻略男主，结果给了个亲戚身份，好家伙，原本还很单纯的攻略立刻禁忌了起来，难度＋100。

    系统哑然，尴尬极了：“这个……我当时只想着能让你合理借住了……”

    金玄珠不理它，它兀自吭哧半晌：“其实，其实也不一定难度那么大，你们的血缘毕竟没那么近，加上最开始的时候男主和女主因为种种误会并没有表白，还分隔两地了很长时间，这期间男主为了忘记女主还跟其他人联谊过。靠你的美貌和手段，只要在这期间搬出崔家，再施以手段，一定能打败其他人拿下他。以男主的性格，只要你们确认关系，他绝对会负起责任的，和女主也绝对没有发展的可能了。”

    金玄珠在脑海中嗤笑：“呵呵。”

    系统：“我说的是真的……”

    金玄珠：“我从来没有，也不会去做，任何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系统：“……那能怎么办嘛。”

    金玄珠懒得理会它，她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年代感十足的建筑。

    车停下，前方传来崔武盛的声音——

    “玄珠啊，我们到了。”

    ＊

    “喂喂喂，不要挤啊！”

    “呀狗正八你踩到我的鞋了！”

    “车车车，我的眼力非常灵敏，一定是这辆没错吧阿泽！”

    “是……”

    “哦！车门开了！是阿泽爸爸！叔叔！人接来了吗！”

    众人挤在金正焕家院门口盯着从前座下来的阿泽爸爸，就见木讷的男人下车后无奈地瞥了邻居们一眼，低头对后座车窗说了两句什么，后座车门打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被他护着钻了出来，抬头，看向热闹传来的方向。

    阿泽挤在小伙伴们之间，手上还抓着没能放回的筷子，天色将晚，路灯已经亮了，恰有一抹微风吹来，吹起女孩乌黑蓬松的长发，那女孩大大的眼睛在路灯下剔透而水润，轻柔地扫过这边，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跟他有短暂的对视。但不等他确认对方的眼神就转开了，然后女孩朝着人群露出了一个腼腆又温柔的微笑。

    邻居们莫名安静了一瞬，阿泽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柳东龙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迟疑地出声。

    “东龙……你好像……”在发抖？

    “阿泽！”柳东龙打断他的疑问，视线盯着前方微笑点头的女孩，颤颤巍巍地发问，“是张曼玉吧？王祖贤吧？这是电视外面能看到的美貌？你的亲戚是明星吧！是吧？！呀！我们这样的胡同，真的能住进这种人吗？！”

    确实是……很漂亮。阿泽被父亲叫上前问好，走近时心想。

    崔玄武柔声细语：“这就是舅舅跟你说过的，我的儿子崔泽，现在是个棋手，这孩子有些少言寡语，但脾气很好，一定会和玄珠好好相处的。阿泽啊，这是玄珠，以后就是住在一起的家人了。”

    金玄珠没有表现得很热情，客套道：“听爸爸和mama提起过，舅舅非常会养育孩子，阿泽是很有成就的围棋大师呢。”

    阿泽笑了笑，腼腆地点头，长睫被路灯在脸颊上打出浓密的阴影：“玄珠jiejie，欢迎你，以后请多关照。”

    叫努那了。

    看着腼腆内向，实际是个很有边界感的疏离性格么？明明只小了十来天，却避开名字，选择用尊称，在大大咧咧的同龄男生里很少见呢。

    金玄珠笑得更温柔了：“是，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

    ＊

    崔家长达十多年的，两个男人居住的环境被打破了，要问父子俩是什么感觉，崔武盛这个粗神经根本没有思考过，至于更为敏感纤细的阿泽……说实在的，并没有一开始他想象中那么不便。

    他确实是边界感强烈的性格，因为样貌和工作的缘故，在外经常被刻意接近和纠缠，偏偏洞察敏锐，很轻易能看穿许多真相，于是不喜欢和陌生人，尤其是陌生女孩来往。但金玄珠实在是很好相处，虽然有着具备攻击性的美貌，为人却远超同龄人的稳重，甚至于，阿泽觉得她对自己好像过于礼貌了。

    这并不是指她拒人于千里之外，事实上双门洞的小伙伴们来崔家聚会的时候，她也能自如地融入热闹的孩子们，没多长时间，她就和邻居们彻底混熟：德善恨不得一放学就绑在她身上移动，明明一见面就不敢跟她对视和说话的李东龙在背后一口一个“我们玄珠”，善宇和正焕不必说了，就连不怎么和小辈们来往的成宝拉都频频上门拜访。

    但崔泽再迟钝也发现了一件事——其他人不来的时候，金玄珠从没主动找过他，明明两个人住在同一层，但他几乎听不到对方的房间传出什么声音，这对需要专注下棋的他来说当然不是坏事，只是偶尔他也会感到疑惑，是被讨厌了？还是对方真实的性格其实很内向？

    漂亮、温和、疑似性格腼腆，这是崔泽对金玄珠模糊的印象，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他因为对弈深夜才回家，拐过墙角时，撞见了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

    金玄珠和宝拉姐正在路灯下聊天。

    天冷了，金玄珠披了件薄外套，懒洋洋地靠着路灯杆子，一条长腿微屈着。和平日里面对自己时的温柔不一样，此时的对方脸上没有笑容，视线似乎在放空，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显得有些散漫的样子。

    对方不带笑意的清冽嗓音隐隐传来——

    “拜托成宝拉，现在都快十二点了，那种事情也需要你担心得睡不着觉吗？”

    “呀，成宝拉？你这丫头好歹要叫一声jiejie啊。”

    一向在弟妹们面前凶悍的成宝拉对金玄珠直呼其名的行为，竟然只是没什么气势地反驳了一句，她们居然那么熟悉了吗？崔泽脚步顿住，看着金玄珠因为宝拉姐恼怒的表情偏开头轻笑的模样，有些撞破秘密的尴尬，但更多的是惊讶带来的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不该走出去。

    但下一秒，那个正在轻笑的人睫毛微抬，和他对视了。

    没有什么大惊失色之类的展开，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眸顿住两秒，柳叶般秀气的眉毛微挑，然后自然地点头示意，站直身体。

    “小朋友来了。”崔泽看到金玄珠微微偏头，向成宝拉示意自己的方向，语气轻松地说，“都怪你，本来还想给他做个好榜样的。”

    反倒是成宝拉反应更大，手忙脚乱地掐断烟，又抢走金玄珠的烟一起掐灭：“呀！阿泽！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金玄珠好像又被逗笑了，朝着崔泽招招手示意跟上，朝宝拉告别：“行了，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说吧，散了。”

    小朋友……崔泽抓着单肩包的带子，走在金玄珠身边，回忆着刚才对方给自己的称谓，内心复杂。说好的腼腆温柔呢？怎么是这样的真面目。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疏离，原来不是讨厌也不是害羞，是根本没把自己看成同辈？虽然自己是叫了jiejie没错，但这家伙也就比自己大了十来天吧？

    二人一路谁都不说话，空气静默，阿泽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走在身边的金玄珠，总觉得此时才真正认识对方似得。

    “跟宝拉jiejie很熟悉了吗？”快到家门口时，他忍不住开口，“没想到会是深夜一起聊天的关系，是很重要的事情？”

    金玄珠和宝拉确实熟得很快，虽然身份是韩国土著，可她脑子里压根没有前后辈观念，比起新认识的课后除了言情小说就是恋爱话题的高中女生，宝拉成绩好人也成熟，哪怕性格强势，她也觉得相处起来更自在。

    今晚出来私聊，其实是因为金玄珠给宝拉介绍了可以做的兼职，宝拉一家因为父亲前些年给人担保出了问题，如今一贫如洗，只能租住在正焕家的半地下室，基本生活都经常难以为继，给孩子们的花销更加捉襟见肘。宝拉自家里出状况起就懂事地在外兼职，但八十年代的韩国可不像后世那么商业发达，再加上政局动荡的缘故，动不动游行，能给学生兼职的工作十分有限，收入也不高。

    因为系统设定的父母背景，以及父母去世后遗留下的遗产处理问题，金玄珠手上还是有些资源和人脉的，听说负责自己的律所有兼职岗位，她顺手就推荐了宝拉。

    不过没想到宝拉会那么紧张就是了，居然大晚上还睡不着地打电话给她。

    面对阿泽的疑惑，金玄珠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是秘密哦～”

    阿泽脚步顿住，金玄珠也停下了，两人站在崔家的大门前，沉默地对视片刻，然后一起笑了。

    金玄珠：“不许告诉其他人，也不许告诉舅舅，不然我会在你下次偷偷抽烟的时候大叫的。”

    “啊。”阿泽笑得有些无奈，“居然是这样的性格吗？玄珠啊……”

    金玄珠挑眉，拍了下他的额头：“叫jiejie，小子。”

    阿泽没躲，也没答话，摸着额头微笑着走进院门。

    莫名的，那种从认识起一直若隐若无存在他心上的陌生人的隔阂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