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引人入彀【补充剧情】

    暮云合璧，月色染上藕裙女郎衣角。女郎提着糕点盒，快步朝书房走去，刚推开门，脸色瞬间大变。

    裴知春坐在桌旁，拿起布巾擦拭刀身。布巾一放，只见他手腕一转，刀尖划向手臂，鲜血瞬间涌出。他疼得蹙眉，似乎还嫌不够，又准备划第二刀——

    糕点盒搁上桌案，春桃一把夺过匕首，掷回桌面。她嗓音压着愠怒，“长公子，你在干什么？”

    裴知春回过神，摸摸鼻子，似在寻借口，“匕首没开刃，割得不痛。”但钝刀剜rou，仍能出血。

    “那便可以割自己了么？”春桃按住额角，稳住身形，“刀锈了依旧是刀，钝刃依旧可以出鞘，长公子怎么不会明白这个理？”

    裴知春闻言，凝望手臂那捻残红。前几日，他与父亲争执，心力交瘁。此番自伤，不过为求一息尚存之感，恰如那日闯入书房，被猫儿抓破臂膀，她为他敷药时的痛楚。

    那刻，他才认为自己尚存人世。

    如今，她夺走他的刀，成为他锈刃藏锋的刀鞘。

    “长公子还摸，不准摸，”见裴知春擦去那抹臂中血迹，春桃快速走向柜角，“奴婢给长公子上药！”

    春桃最见不得人这般自轻。对她而言，哪怕为了生路，要吞下土、咽下血，被迫曲意逢迎，也要活咬牙下去。

    四年前，南下逃亡之路，恶殍遍地、易子而食。她掰开死人牙关抢过吃食，也见过有人为给家里省口粮投井。一路硬挺，经历番曲折，她终于来到临安，投奔了族亲。

    她爹虽饱读诗书，但终归是寒门出身，族中亲戚不过是些泥腿子，附近战乱，田赋自然交不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连菜梗、窝窝头都是珍馐，实在无法再养一位十二岁的小女郎。[1]

    族亲见春桃聪慧，能识文断字，便用几两银子将她卖入裴府，还信誓旦旦告诉她，这是条好出路。

    春桃不怨他们。她模样好看，读过书，见识多。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进裴府后，凭着自己嘴甜，多骗骗公子们的情，或许还能当个少夫人，从此锦衣玉石、吃香喝辣。

    譬如三年前，梅园偶遇是她知晓他怀念生母，前不久恩师还被斩于东市，打算骗一骗、演一演，说些漂亮话博同情。

    谁料，她一到梅园，自己先触景生情，路过的裴知春见她嚎啕大哭，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哭完后的事，春桃有些忘了，只记得夜幕低垂，漫天月色中，身侧站着一位白衣少年郎，松风水月，琼枝玉树，与她一同望向明月皎皎。

    ——“月亮之所以那么圆，是为了照亮所有人归家的路么。”她说。

    ——“是，所有流离失所之人，终会回归故里。”他答。

    春桃拿起金创药，来到裴知春身侧，唤道：“长公子……”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最终，她却未能说出口。

    *

    春桃替他上完药，匕首重新放回剑鞘，“长公子是要学庄子鼓盆而歌，还是效屈原怀沙自沉？”[2]

    裴知春轻咳几声，似掩饰尴尬，“冷静”吐出四个字，“鼓盆而歌。”

    言罢，他望向刀鞘，玄铁泠泠，映出裴知远模糊的眉眼。这把匕首，是裴知远在他及冠那日所赠。

    那日他正与父亲争执，礼物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只记得裴知远将匕首放在案头，说了句‘兄长收着’。如今回想，却记不清裴知远那时的神情。毕竟，从小到大，他的目光从未在裴知远身上停留。

    倏地，糕点盒摆在裴知春面前，扯回他的思绪。

    裴知春微蹙眉头，打量食盒，“你近日似乎很是热络。”

    “奴婢是特来谢郎君赠药的，顺便回赠一些糕点。”春桃想起正事，向他眨眨眼，笑语嫣然道：“还有，小桃自然是惦念着郎君才那么热络。不然，怎会夜夜在郎君榻前插茉莉花呢？”

    顿时，裴知春心中有所明悟。他耳根微红，嘴唇动了动。突然，春桃踉跄了一下，撞到桌案，发出声轻响。裴知春下意识伸手，稳住她的身形。春桃趁势勾住他的腿，拿起一块桃花酥递到他唇边。

    闻到漫来的幽幽茉香，眼前之人红唇微张。裴知春忽地握住她手腕，拇指搭在她脉搏，“这么殷勤，是想拿我试药？”

    春桃一愣，指尖无意擦过他下唇，“郎君，这张嘴……”言罢，指腹擦过齿尖，碎屑尽数落在他唇缝。

    “该罚呀。”她按他唇峰，“郎君何时汤浴，是明日之后吗？让小桃来好不好。”

    *

    两日后，夜沉沉，弯月剜破天穹一角。

    浴池边，蒸汽氤氲，如杳霭流玉，帷幕掀动间，探出一双手，指尖微湿，触及裴知春脊背，慢慢上下勾划。

    耳边又传来一声絮语：“郎君。”

    裴知春回首，墨发如瀑倾泻，水珠从他发丝滑落，沿精致的锁骨滑下。窗外月光跃进，清清浅浅，照在青白的肌肤上，泛起一层薄光。

    与她对望时，一股燥热的欲望在他体内翻涌，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