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同人小说 - 【燕云十六声/江晏】无名在线阅读 - 假如江晏邀请少东家故人助战

假如江晏邀请少东家故人助战

    1

    我没送过江晏太特别的东西。

    只有一个……铜钱大小的玉佩。

    小玉佩而已,他一定不会猜出我多余的心思。

    自善妙洲之后,我不信佛,也不信道。

    可在与江晏分离的无数个日夜中,每每担心他的安危,我便成为教派的信徒。

    我连天地都不跪,只跪父,跪英烈。

    可那日……我还是认真走上了浮戏山,跪在诸天道君下,请道长为那枚我亲自雕刻的玉佩开光。

    我练习了很多遍。

    在大相国寺每日不是参阅《太平武墓》,便是刻玉。

    那段岁月,心里大概较着一股劲。

    不服输的劲——我总有一天,要比田英还强大,强大到能追上江晏的脚步,跟他一起。

    在不能追随江晏的时光里,就为他刻玉。

    下次追到他时,即便他又急着走,但我的玉能陪他,带着我的祝福。

    等我能和他比肩时,我将不再祈求神佛。

    我自会护他。

    2

    那枚玉佩在与江晏再次相逢时,送了出去。

    用红绳系的玉佩,被他郑重挂在了心口。

    之后……他又把我甩下了。

    没关系,总有一天能追上的。

    到那天,不需要什么玉佩,我会亲自保护他。

    直到我死。

    我曾听贺叔讲述过当年我父亲与江晏生死相错的过往。

    够快的剑能救人,他们快不过江晏的剑,却可以调走江晏,江晏就能活。

    是极了。

    于是,最后一次护他时,我借鉴了父亲的做法。

    牢房内外,他是契丹的阶下囚,我是大宋的将军。

    我怕江晏识破……所以,我没有与他相认。

    我诱他喝水,骗他是毒酒,他竟然一饮而尽。

    一点迟疑都没有——他果然视死如归。

    可我不想让他死。

    杀死小兵,让他离开。

    他果然不同意。

    于是,我告诉他,我有一个里应外合的计划。这个计划需要契丹俘虏外逃泄密。

    他终于确认我知晓了他的伪装,却不知我知他是江晏。

    所以,他中计了。

    他离开了。

    我给他指向的目的地是真的,暗语是真的,但阵营是假的。

    接应他的不是契丹人,是燕北盟的人。

    所谓的里应外合,都是假的。

    将在外,朝廷不信……尤其是那位,不容我。

    或许,平日的亲和都是那位表现的假象吧?

    我不想做第二个李筠,却也不想其他忠于那位的将士被逼成李筠。

    唯死,可解僵局。

    3

    死后是怎样的世界?

    是空寂的竹林。

    无尽的竹林,走着,走着,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远方有振剑的嗡鸣。

    尖锐不止。

    我持剑寻去,在竹林深处看见了他的身影。

    他又换脸了。

    陌生的面容,熟悉的剑法。

    他已至强弩之末,单膝跪地,身受重伤。

    周围光怪陆离,他的对面,是带着兽面的敌人。

    战。

    保护他,是本能。

    无论何时何地。

    血战许久,那怪物忽而化作无数纸人。

    被包围了。

    江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怔怔地看着我。

    “小心!”

    为他挡去暗箭。

    战况紧急,无瑕分心。

    他呛了一口血,忽而说了一句话。

    是破阵的方位。

    我与他配合无间,总算战胜强敌。

    纸人消散,方才看清此处环境,似是一处陵寝地宫。

    方才杀的,都是些巫术相关的阴间玩意。

    挽了一个剑花,归剑入鞘。

    “阿喆……”

    我刚回过身,他就抱住了我。

    冰冷,坚硬,却触手可及。

    我这才发现,他穿着山文甲,模糊了生死的界限。

    陈叔不在他的身边吗?他遇到了什么困难,竟然独自面对?

    “晏哥……”

    江晏……

    他没有应答,只死死抱着。

    他瘦了。

    我揽住他的背,在他颈侧轻蹭。

    低头,在他颈间红绳旁,偷偷印下一吻。

    4

    太久没看见他了。

    本以为人死万事空,没想到受困竹海。

    漫无目的地走着,每一步都在思念。

    思念最多的,就是江晏。

    阴阳两隔,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他,没想到……

    是苍天怜我么?

    时间快到了。

    “晏哥,这里不安全……你快走吧。”

    他没放手。

    没放手,我就当你默许了。

    我搂紧他,在他颈侧继续留下细密的吻。

    “阿喆……”

    他似乎想把我推开,又似乎想把我抱紧。

    时间已经到了。

    他穿过了我,我也穿过了他。

    抱不住他了。

    回过身,只见江晏踉跄,怀中空荡。

    “阿喆!”

    呼喊的声音淡去了,周围的景色也淡去了,他的身影也不见了。

    竹林偌大,仅我一人。

    方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是我,念他成痴了吧?

    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又闻剑鸣。

    前去,只见竹林深处,一名黑衣人拄剑而起。

    周围围攻者无数,皆是契丹军士的装扮。

    周围景象变换,似乎来到了战场。

    那黑衣人一人血战,动作逐渐吃力。

    是无名剑法。

    我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与他一道应对源源不断敌人。

    我不是人,我不会累,我的剑永远不会慢。

    黑衣人越渐迟钝,我揽住他,带他离开重围。

    战场太大,哪都在杀人。

    宋军和契丹人杀作一团,已然成了混战。

    显然,契丹胜利在望。

    这样的局势,没必要再牺牲了。

    领兵之人是谁?

    我寻不着。

    只能带着江晏撤退到边缘安全之地。

    他已经昏迷了。

    我忙为他紧急止血。

    撕下他的里襟为他裹伤,只见他心口处,我赠他的玉佩,染了血。

    他腹背皆伤,不论怎样包扎,都很快渗透一片。

    他比之前更虚弱了。

    鬓发生白,眼底青黑,满脸血污。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

    “阿喆……你来接我走么?”

    我是来接他走的吗?

    “我来护你……别多想。”我岔开话题,“陈叔呢?”

    “他……死了。”

    江晏不愿多言。

    原是如此。

    江晏早已孤身一人。

    “阿喆……带我走吧……”

    5

    我无能为力。

    “好,我带你走。”

    他死在我怀里。

    抽离感传来,我再度回到了竹林中。

    没有战场,没有江晏……

    我为何在这里?

    我答应过江晏,要带他走。

    我得离开这里。

    我向前寻去,无穷无尽的竹林似乎有了边界。

    我发现了一座茅草屋。

    那人,在这里。

    “江晏。”

    他猛地回头,竟是年轻时的模样,我从未见过的,青涩稚嫩的模样。

    这是江晏心里最期待回到到岁月吗?

    “你……你是谁?”

    他不记得我了。

    在他这个年纪,我……还没出生吧?

    “王喆。”

    他没有反应,他的确不记得我了。

    他最想停留的时光里,没有我。

    罢了……他喜欢就好。

    我明白,我的出现,意味着中渡桥之变已发生,意味着他已亲手杀了父亲,意味着他从军中人见人爱的小将军变成了千里逃亡的江湖人。

    这对江晏而言太痛了。

    他想停留在过去,停留在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只是不记得我而已……我能接受的。

    让他重新认识一遍我就好了。

    “水王汪,双吉喆,交个朋友?”

    “江晏,海清河晏的晏。”

    6

    “站着做什么呀?进屋去?”

    江晏一愣:“这是你家?”

    这是……这是年幼时,江晏带我长大的地方。

    “是啊,我家。”

    我率先踏入屋子。

    都做鬼了,怎么还心闷眼酸?

    屋里陈设犹如旧时……

    我赶紧寻了一块布,将王清的牌位罩了起来。

    穿帮了可就不好了。

    江晏好不容易忘记,何必又让他想起来?若是想起来,他或许就见不到父亲了。

    “这有酒,喝!”

    我将离人泪抛给他。

    他盘腿坐在席子上,拧开酒塞一饮。

    “……好酒。有些熟悉,叫什么名字?”

    “离……你管它什么名字,好喝不就得了?”

    我怕说出离人泪,会让他记起后来的事。

    “这个地方……我好像住过。”

    江晏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室内。

    “哎,房子不就那几个构造,眼熟正常。”我转移话题,“哎,你方才站在院里,在做什么?”

    “我……好像在等人……”

    “等谁?”

    “来接我的人。”

    “谁接你?”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酒坛,又撇开眼:“不记得了。”

    “不记得谁来接你,你就在这一直等?万一……随便来个人,要拐你走,你不也就跟着走了?”

    江晏摇头,仰头豪饮:“……我能分辨来者善否。”

    “好吧。那你知道接你的人,要带你去哪里吗?”

    江晏一顿:“我……”

    他忽而眼神一利:“我要去北面行营。”

    他酒也不喝了,提剑快步走出屋外,却又在偌大的竹林中止步。

    他辨不清方向。

    我跟出去时,他正好转身:“你就是接应我的人吧?快带我去北面行营!”

    7

    “别急。”我随意走了一条路,“你可要去……王清将军帐下?”

    “我要救义父……”

    “王清将军安好。如今并非战时,将军许是在校场cao练兵士。”

    我毕竟有几年军旅,毫无负担地胡说八道,也不怕露馅。

    至于为什么胡诌……

    还不是怕江晏越担心什么,越会看到什么。

    如果骗他一切都没发生……或许,他能看到更美好的过去。

    说不定,我也能看见我的父亲。

    “没开战?”江晏瞪我。

    “没开,你魔怔了。”

    江晏低下头,闷声赶路。

    我走在前,心里也没底。

    很快,我们来到了竹林边缘。

    山下,正是北面行营。

    士兵果真在cao练,一切井井有条。

    我松了一口气,走向熟悉又陌生的营地。

    “江晏!”

    营门口有人摇扇。

    竟是陈叔。

    年轻的陈叔,当真风流倜傥。

    “你躲哪去了,在军营也逮不着你?”陈子奚问道。

    “我……”江晏想不起来。

    我不敢让他细想,怕他发现端倪。

    “竹林有迷阵,他迷路了。我带他过来。”我向陈子奚抱拳,“你是江晏的挚友,陈子奚?”

    “你也听说过我?”陈子奚的扇子一顿。

    “小将军的朋友,谁不知道呢?”

    我不能多聊。

    毕竟……我所知道的,有关江晏的过往,大多来自于贺叔。

    我不是亲历者,言多必失。

    “路也带到了……”我转身看向江晏,正要与他告别,他忽而上前一步。

    “……不如在营中小憩片刻,我请你喝酒。”

    “啊……好,好啊……”

    8

    我以客人的身份在行营里转悠。

    军营里,有的地方熟悉,有的地方陌生。

    或许是融合我与江晏二人的记忆生成的吧?

    “来,喝酒。”江晏将酒抛给我。

    真的能喝吗?

    我开了酒塞,品了一口。

    似乎喝过……在河西?还是燕北?

    记起来了。

    “满江红?”

    陈子奚笑起来:“汪喆兄弟也是懂酒的人。这可是狂澜掌门送来的满江红,在军营都快堆成山了。”

    “时掌门经常给王将军送酒?”

    江晏点点头:“义父和时大哥交好,常常送酒。只是义父军中有令,不得饮酒。这些酒就在仓库里堆着——”

    “最终成了江晏的私藏。”陈子奚笑着补充。

    “哪有……明明你也喝了。”江晏反驳,话语却没半点杀伤力。

    原来,江晏年少时这般可爱。

    幸好。

    幸好瞒住了他,他才能无忧无虑。

    他忘了我又如何?

    若不是忘了我,我又如何能借此机会,一窥他的过去?

    三人就着酒谈天说地,没一会,就有小兵来请,原是王清听说江晏带了客人,招呼一起吃晚饭。

    我要见到我父亲了么?

    9

    在将军祠认出王清就是我父亲后,我一直将雕塑的面容当做我父亲的面容。

    我知道,雕塑总是有一定程度的夸张成分。

    可……可未免太夸张了。

    我没想到,江晏记忆里的王清,如此年轻,如此俊朗。

    这真是我父亲吗?

    “义父,这就是竹林中指点我走出迷阵的少侠,汪喆。”

    “汪喆?这名字好……”王清一顿,“这杯敬汪少侠!若无汪少侠,晏儿寻不着回家的路,亲卫营又得漫山遍野寻他了。”

    回家的路么?

    “举手之劳。”

    两杯相撞,一饮而尽。

    虽是父子,不能相认。

    王清又说了许多江晏以前的事,说得江晏都不好意思了。

    总结大意:江晏是我义子,虽住在军中却并无军衔,成天渴望做大侠,天天漫山遍野跑,欢迎有空来找江晏玩。

    我能如何?

    自然笑着应下。

    吃饱喝足,王清还有事,这宴席自然就散了。

    “江晏,听闻西山山洞里有虎娃,明日不如结伴一探?”

    陈子奚率先发出了邀约。

    “嗯。”江晏看我,“汪喆,我们一起?”

    “啊……好……好啊……”

    晚上睡在军营,江晏安排住处。

    我与一个瘦瘦的少年挤一间。

    再看陈子奚……他轻车熟路地进了江晏的房间!

    “你也是江晏的朋友?”

    那少年询问。

    我回过神来。

    “算是吧……你叫什么名字?”

    “贺然。”

    贺叔?!

    此时贺然的双眼未瞎,看上去倒是幽深。

    “你也看不惯那姓陈的?”贺然肯定道。

    “他……他怎么去了江晏的房间?”

    “哼,酸文人,想和江晏秉烛夜话,抵足而眠吧!”

    可恶!

    10

    再看不惯陈子奚,也不能否认将来陈子奚千里单骑救江晏,情深义重。

    若无陈子奚,或许没有后来的江晏,更没有后来的我。

    这一切不过幻梦。

    我活着时能容忍陈子奚,死了,又岂会与那残影计较?

    他是江晏放在心上的人,伤害他,就是伤害江晏。

    所以……我忍。

    当真忍得了吗?

    西山一战,他们配合无间。

    虽然江晏与我也算有默契……可……

    心里就是难受。

    难受什么?

    陈子奚能早于我陪江晏多少年?

    不过早我几年罢了……江晏可是陪了我十多年。

    可……每当看到他们并肩而战,就想到陈子奚和江晏共敌的时光,远超我与江晏。

    ……那又如何?

    江晏的无名剑法,只传给了我。陈子奚可不会。

    生前明明和陈子奚打过,向他百般炫耀过无名剑法……如今死了,我还是想炫耀。

    但我不能用。

    用了,江晏就会想起一切,他就会痛苦。

    我又怎么忍心呢?

    “汪兄弟好剑法,原来师承孤云。”陈子奚摇扇,“昨夜江晏还说那竹林空旷无边,永无止境。若是孤云弟子布阵,便也不怪了。”

    陈子奚竟将我当成孤云门人了。

    可惜,我只是偷师而已,并非孤云门人。

    但这个误会……也不必戳破。

    “这虎娃不够强,听闻更西边还有石人阵,不如我们共往?”江晏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讨教对象。

    “走!”陈子奚欣然应允。

    江晏看向我。

    “……好。”

    11

    时间的流逝并不明显。

    与江晏陈子奚从东山打到西山,南山打到北山。三人合力,未曾一败。

    他们还喜欢收集东西。

    草药啊,矿石啊,皮毛啊……跟我过去一样。

    遇到弹琴的,陈子奚要去比比。

    遇到投壶的,江晏要去比比。

    我呢,逢猫必摸,逢马必捉,遇到蹊跷绝不放过。

    这样看……我长大的路,何尝不是江晏走过的路?

    三人游到最后,整片区域都摸透了,只差……我来时那片竹林了。

    不知为何,我隐约感觉,那不是江晏该探查的地方。

    一旦探查,就会梦醒。

    “竹林有什么好探的,不去。”

    “都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汪吉吉,你作为竹林小屋的东道主,更该带我们逛逛啊……哦~莫非,竹林中有什么秘密?”陈子奚已经给我乱取名了。

    “没有秘密,不去。”我拒绝。

    “那……江晏,我们前去一探?”

    “嘿,你们怎么还不请自来了?”我在石头上站起来,“说了,你们两个都不许进!”

    “为什么?”江晏问道。

    “里面有迷阵。”

    “可是有你啊!”

    他们还当我是孤云弟子,能够破阵。

    破个狗屁阵。

    “竹林……竹林是我师父休憩之所。我能带你们出竹林,却不能带你们进竹林。如果非要进去……先打过我,一对一。”

    我拔剑。

    气氛一时凝重。

    “哎,不去就不去。”陈子奚摇扇走了。

    “子奚他……他不知详情……汪兄弟莫怪罪。”江晏也走了。

    去追陈子奚了。

    我守在竹林入口,不敢迈进,也不敢离去。

    迈进去,怕再也出不来,看不见江晏。

    离去,怕江晏又来,一切美好成了黄粱一梦。

    于是我一直守在这。

    这算什么?

    守梦人?

    12

    我低估了江晏。

    我以为,只是陈子奚想去而已。

    却忘了……哪怕是这个“陈子奚”,也是受江晏内心影响的“陈子奚”,是他印象里的投影。

    因此,“陈子奚”想去,就是江晏想去。

    我自己都是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性子,何况他?

    我越瞒着,越守着,年少的江晏越好奇。

    我逮住他很多次,他不想和我撕破脸皮,都主动退让离去。

    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

    这一次,我拦迟了。

    等我追入竹林,再转身——竹林外的山河,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有空寂的竹林,一望无际的竹海。

    我追向茅草屋,见江晏推开了门。

    我追进门。

    “住手!”

    晚了。

    只见江晏用剑尖挑落了牌位上的布。

    牌位上的字很模糊,小时候的我根本辨认不出,但难免江晏想起一切。

    我甚至不敢叫他。

    万籁俱静。

    良久……

    “这就是你瞒我的原因?”

    我不知他到底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

    “随意动别人家里的东西……不太好吧?”

    “王喆……”

    江晏转过身。

    他不再是少年时的面容,而是……我熟悉的江叔。

    他记起来了。

    他还是记起来了。

    13

    他想说什么?

    怪我不该瞒他吗?

    可我……只是想让他,不那么痛苦而已。

    我做错了吗?

    我忍着他忘记我,忍着他和陈子奚形影不离,我为了谁?

    还是说,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过往?

    我质问不出口,我害怕听答案。

    我转身离开。

    “王喆!”

    肚子一紧……

    往常,都是江晏先离开,我从后抱住他,百般耍赖不让他走。

    原来,江晏也会这样抱我,拦我。

    “你去哪?”

    “去竹林。”

    “……如果我不闯进来,你是不是一直不让我想起?”

    “忘记是件好事。”

    “好事?”

    “对啊。这样……你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那你在难过什么?”

    “我哪难过?我没难过啊?”

    他搭住我的双肩,带着我转身。

    小时候,我仰望他。

    现在……我平视他。

    “怎么了,江叔?”我笑起来,“不会是……在我面前露出年轻恣意的一面,江叔害羞了吧?”

    自从和江晏摊牌,承认自己知道身世后,我很少叫江晏江叔了。

    除去偶尔撒娇求情时会叫上几句江叔,其他时候,我更喜欢顽皮地叫他晏哥,他本就是我的义兄。

    当然,在心里,我一直直呼其名。

    如今又用上江叔这个称呼……说不上缘由。

    或许……能掩饰我的失控吧?

    我看到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

    “这么想看我害羞?”他反问。

    “不是我想看,是你在害羞,我不小心看到的。”

    我想离开了。

    可我刚想退后,就被他按住。

    “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我似乎回到了两三岁的时候。

    不然,他的语气怎会如此温柔?

    14

    江晏的双眸在阳光下像琥珀,像映着秋色的深潭。

    他的目光太认真,像是看穿了我的伪装。

    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还没看好吗?”我移开了目光。

    “你敢亲我,现在却不敢看我?”

    我悚然一惊,猛地盯住江晏瞧。

    他很认真。

    我啥时候在他清醒的时候亲他了?

    “不敢承认?”

    我像是做了坏事被他发现的孩子。

    “你……”我推开他,背过身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不重要。”

    “江晏!”我苦苦按耐自己的冲动,“你为何要知道?!”

    “你……不希望我知道?”

    不希望?

    因为我害怕啊!

    “江晏,你不必再说了……我会离开。”

    我只走了两步,就被他捉住了。

    “你去哪?”

    他抓着我的手腕,来到我身前。

    “去竹林。”我撇开目光。

    “留在这。”他道。

    “江晏!我改不了!”我笑着对他说,或许笑得很难看,“你当真让我留在这?允许一个对你有欲望的人,留在你身边?”

    他看着我,神情莫辨。

    “不要像看孩子一样看我!江晏,你挑明了一切,可有想过,我从此以后,再也克制不住?!”

    日日夜夜,都对你怀揣着欲望。

    亲你,吻你,每夜相拥入眠。

    过去还能用礼义廉耻约束自己,可而今呢?!

    “江晏……放我走吧。你还是我的江叔,我今天……只是喝醉了。”

    我与他终是擦肩而过。

    15

    竹海无边,独我一人。

    漫步许久,只觉得方才的自己当真搞笑。

    我已经死了,江晏也死了。

    我们的魂魄困于这奇怪的竹林,阳间随便哪个道士做个法,我们可能就灰飞烟灭了。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与他说那么多做什么?

    已经……早就已经没有将来了啊……

    难不成,还以为能在这竹林里天长地久?

    哈哈哈……可笑……

    竹海无边,我走累了。

    躺在地上,看满天飞舞的竹叶,一点点落我身上。

    竹叶啊……他会吹竹叶。

    年少的时光,总是伴着他的吹叶声。

    我不是困在竹海里。

    我困于一人……困于江晏。

    是老天爷知我执念,不肯收我吧?

    既然离不开,便用竹叶葬我于此地吧。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传来触感。

    睁开眼,便见江晏坐在一旁,清理我身上的叶子。

    他何时找到的我?

    “你过来做什么?”

    江晏在我脑门上轻轻地弹了一记。

    “……那你睡在此地,又在做什么?”

    “等竹叶埋我。”

    “那么委屈,只是等竹叶吗?”

    “谁委屈了?”

    我翻过身,不看他。

    他叹了一气,没一会,竹林里响起声音。

    他在吹叶子。

    他吹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忍不住看他。

    我一看他,他就不吹了。

    “舍得赏脸了?”

    我忙又转过身,不看他。

    “你要在这睡,那我也在这躺了啊。”

    …… ……

    于是,他两手垫着脑袋,躺在了我的身边。

    我沉默片刻,终是坐了起来。

    “不躲了?”他竟然还有心情打趣我!

    “江叔……你知道你的做法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接受我的不敬。”

    “然后呢?”

    “我的忍耐有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我看向远方,“江叔,别试探我了。”

    他叹了一气:“我没有试探。”

    他忽而坐起来,伸手摸我的脸。

    “江叔……?”

    “现在又叫叔了?之前我没想起来时,你不是天天喊我名字喊得很大声么?”

    “我……”我不知如何解释。

    正想到一个借口——

    “唔!”

    他托着我的脸,吻了我。

    14

    我不敢相信江晏会吻我。

    可他的确吻我,甚至压着我一点点躺下。

    他吻我的唇,吻我眼角的疤,吻我颈侧自刎的伤,吻我锁骨边的痣。

    “喂,懵了?”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我这才回过神来。

    “江晏……”

    “嗯。”

    “……你生前,不会是有和尚或道士说你身边有鬼,让你开解他心结,渡他去往生吧?”

    毕竟,我活着时,还真帮别人渡过。

    江晏一时语塞。

    “果真?”

    还真叫我猜中了。

    他说那么多话开解我,主动吻我……想来已经很难为情了。

    我推开江晏。

    “我不用你渡,你走吧。”

    “……你是不是傻了,尽说些胡话?”

    胡话?不可能……他若真知我的心思,不会这样说的。

    “可能吧……我感觉这里不太对。我们都死了,怎么还会有感觉呢?我一定在做梦。”

    我看向江晏:“对,或许……连你的存在都是虚妄的。我只是在这林子里太久,发疯而已。”

    “王喆!”

    他厉喝。

    这样的江晏,的确很江晏。

    可只是幻觉而已!

    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片竹林,太诡异……

    15

    我踉跄起身,向前走去。

    竹林偌大,唯我一人。

    “别走了……我带你回家……”

    被抱住了。

    “我死了,也早没家了。这里只有一片竹林而已。”

    虽然他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江晏的影子,可我不想伤害他。

    “有家……有……我带你……回家……”

    他哭了。

    哭什么?

    之前还游刃有余,现在却哽咽至此……

    江叔才不会这样。

    果然是幻觉。

    可即便是幻觉,也不忍冷漠以待。

    “好吧……那你带我回家。”

    竹林太大了,有个影子,也不算孤独吧?

    被那道影子拉回茅草屋。

    “肚子饿没,我去做饭。”

    “不用做饭。反正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动作一顿。

    “要做……做鬼也要吃饭……这才是过日子。”

    死了还能过日子?

    过哪门日子?

    可看他在那里忙碌,我又说不出口。

    这个江晏,是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我想起我在竹林里听到的剑鸣。

    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相思成疾,出幻觉了吧?

    竟然那么早就开始了……我中间还一度以为真与江叔见面了,想让他一直活在快乐之中。

    罢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那些镜花水月的过往,本就是我想做却未做到的事。

    我只是不自觉地想满足自己的心愿而已。

    “阿喆,吃饭了。”

    “哦!来啦!”

    我习惯性地应声。

    当真有几分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就是……死后过日子么?

    16

    他做饭,我就该洗碗。

    收拾妥当,江叔一般会做些手工。

    我……我小时候贪玩,现在嘛……

    “你要没事干就去搓箭。”江晏看了我一眼。

    “这里没有敌人。”

    “投壶。”他道。

    “哦。”

    我刚搓了二十只,江晏又让我去洗澡。

    “死了还洗澡?!”

    “你睡前不洗漱?”

    “不是……”还真过日子啊?

    我不是鬼吗?

    江晏幽幽地看着我。

    “那个……之前在幻境里,你和陈子奚每夜抵足而眠,也洗澡了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洗澡?!”

    “你在竹林地上躺了。”

    “不用吧……”

    江晏走到我身后推我。

    “进去!”

    好吧,洗洗洗!

    做鬼也要洗澡!

    我困在这竹林里不知多久了,之前从没洗过,也不见衣摆脏。

    罢了……顺着他吧,洗就洗。

    “那你……回避一下。”

    “你小时候我哪样没看过?”

    真是……诛心啊。

    好吧,我只能在他目光下脱衣服,进盆。

    我身上有许多伤,死前没好的,都带着的。

    不过……它们不会出血,也不会疼。

    一只手搭在了肩上,帮我揉搓着。

    “你那时,为何要骗我?”

    “什么?”

    “里应外合之计。”

    17

    “没有为什么……”

    只是想让你活着而已。

    不过一个幻影而已,没必要解释。

    “你那时候,认出我了。”他道。

    “……嗯。”只能承认了。

    “你怎么发现的?”

    “死都死了,追究这些做什么?”

    “……我放不下。”

    你……

    他真的是幻影么?

    “我没发现。是盒子里说的。”

    “盒子?”

    “嗯。”

    “谁送的?”

    “圣上。”

    揉搓的手停了几秒。

    我趁机按住他:“好了,意思意思就好,反正也搓不出来。我洗好了。”

    我出水擦身,穿衣时,他忽而道:“你转身。”

    我转身。

    只见江晏背对着我,衣衫半解。

    “帮我。”

    他微微侧头,说得很小声。

    “江晏……”

    他的身上,都是伤。

    是我给他裹的伤。

    最致命的一道,是他后背靠近心口处的贯穿伤——断无活路。

    我见他时分明把他护得很好。

    这是我见他前,他受的伤。

    他受了重伤,才会那般狼狈。

    “解开吧。”

    他让我把裹伤的布条解开。

    我照做。

    看那躯体上的伤,一寸寸裂开……没流血,曾经会很疼。

    “江晏……”

    我不敢抱他。

    “现在信我是真的了?”他转过身,锁骨间是我赠他的玉佩,染着血。

    我点头。

    “傻小子。”他忽而抱住我,亲吻我的额头,揉我的头发。

    他一定早想摸我的头了。

    18

    江晏是真的。

    江晏吻了我。

    我后知后觉:“江晏……所以……所以你不介意?”

    他懂我的指代。

    “不介意。”

    “为……为什么?”

    他向前,把我揽在怀里。

    “因为……经历过生死……在意就是在意,牵挂就是牵挂。”他一直顺着我的头发,“其他的,在生死面前,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如果回到一切没发生的时候,你还是会拒绝我,是吗?”

    他的手一顿:“我不知道……或许不会。”

    “为什么?”

    “放不下你。”

    “……江晏,我要亲你。”

    他微微松开怀抱,我捧住他的脸,吻他的唇。

    前进,将他抵在墙上,与他十指相扣。

    “嗯……”

    虽然知道这些伤已经不再疼痛,但我不敢将他压得太紧。

    只是虚虚笼罩着他,轻吻。

    吻他的唇,吻他鼻梁上的伤疤,吻他额角处的伤痕,吻他冒着青胡茬的下颔线,吻他的耳垂。

    顺着颈线,吻他的喉结,锁骨,胸膛……

    埋头贴在他的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声,可依然让我安心。

    “江晏……好可惜……如果我提早告诉你,你打我怎么办?”

    “……那你哄我啊?”

    “你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我要怎么哄?”

    “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吗?

    可惜,没如果。

    18

    从墙边到盆里,从盆里到床上。

    翻来翻去,没有了躯体的欲望,整个过程都轻柔缱绻。

    魂魄交融的感觉很奇妙,不知如何形容。

    志怪小说诚不欺我。

    也不知这样一直做下去,真的能修仙吗?

    答案是不能。

    数月后。

    出门,竟然意外看见了竹林外的景象。

    果真是黄泉路,奈何桥。

    “江晏……走吗?”

    “你这就想走了?”

    “你不就是来解我心结的吗?心结已解,你我皆亡,不转世投胎做什么?万一被阳间的道士施法了,永无轮回了怎么办?”

    “可走过去……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笑了笑。

    “而今你我魂魄交融,下辈子定有羁绊……我只希望这次我们步伐一致。下辈子,我可不要晚你十九年。”

    “如此笃定?万一你我成真兄弟了,怎么办?”

    “你我又岂会在意这些?”

    “好吧……那我们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