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包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颂芝,包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赵晴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再次见到王颂芝是翌日早晨,她们在早餐店碰了头。 她们单位前些年搬去另一条街了,原址被改成看守所,即便如此,赵晴和王颂芝几个老人还是习惯在老地方吃早餐。 “师姐,今天你不休息?”看着王颂芝那张明显沉郁的脸,赵晴坐下问。 王颂芝捞着馄饨慢慢地吃,“我要是休息,你那个副队还不把报告打到市里去。” “什么我那个副队,是你那个副队。” 赵晴说亏你当初得了一等功,可把人家盼了十来年的队长给顶了下去,多年努力功亏一篑,你说怪谁。 “是啊,怪谁呢。”王颂芝呢喃。 “对了师姐,你还住原来阁楼那儿?要不要换个地方,我正找房子,跟我一起?” “不了,我住着挺好,不想搬。” “那你介意让我凑和几天么?房东今天就要赶我出去了。” “介意。” “嘁,小气死你得了。” 闲话聊说,王颂芝已经吃完起身。袁梦那边本还忙碌,见状,忙从后厨提了一个袋子上前,“颂芝姐,饺子。” 她看着有些慌张,定了定神才笑说:“昨天让你来拿,你也没拿,晚上我去你家门口等了,可就是等不着你人。” 王颂芝垂目看了看满当当一袋子的面食,包得精致,个个儿都饱满似元宝。 王颂芝一时没有去接。赵晴看出她其实是想拒绝的,不知想到什么,又伸手接过,点头对袁梦道了声谢。 袁梦是个挺乖巧的女孩子,五官细看普通,可她穿着好,打扮得也好,亭亭玉立站在那儿,便颇有小家碧玉之姿。 这些年王颂芝惯吃她们这家早餐,可她赵晴不也如此,不知为何,这个袁梦对王颂芝偏生格外殷切,甚至可以说殷切得都有点过分了,让人不理解。 “不用客气!”袁梦应得欢心雀跃,整张脸都舒展开来,“颂芝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哪考得上大学。” 王颂芝无意义地模式化微笑,一言不发。 可袁梦似还有话要说,她欲言又止:“昨天……”只这么两个字,那边老板又叫她回去帮忙。 王颂芝别无二话,转头出了店门,径直将那袋饺子塞给赵晴。 赵晴不解,“给我干嘛?” “拿去颜秋英那里,别把被告家属饿死了。” “……哦。” 不能说赵晴不意外,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师姐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好的人,即便是恨着一个人的时候。 回到局里,立马有人给她们递消息说秋红昨天夜里因为低血糖晕倒,早上才被人发现,已经送去医院了。 作为案件的直接负责人,王颂芝肯定得去,赵晴倒是也想跟着,可被王颂芝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说我拉屎上厕所你是不是也想跟着。 早春的清晨清寒无比,昨日刚下过一场雨,今儿个日头一出来,整个儿世界就澄澈得跟泡了水似的。就是太冷,空气中仍残存着隆冬天那种料峭干涩的寒意。 好在王颂芝已经没有当初那样怕冷,顶着一身单薄的制服,只觉得手指僵了些。 医院里,秋红刚被抬进特殊病房吊水,囚服没换,被两个民警死死守着。王颂芝来到病房门口,向民警询问了女人的身体情况,“醒了么?” “还没,”民警顿了顿,“我们问过护士了,不是装晕,说她身体情况确实不好。” “也有可能第一天到所里还不适应,王队,您要不先回去,这里我们看着。” “好。”王颂芝朝病房里面看了看,随口答应。 里面白惨惨一片,视线里只有被褥隆起的弧线,以及秋红那只粗糙但是苍白的手,上面插着针管贴着胶带,一小截单薄的腕子从袖口中露出。 那截袖口也单薄。 看守所的囚服有厚薄之分,春夏穿薄款,秋冬穿厚款,里面加了一层软绒,能够基本确保犯人的保暖需求,秋红身上穿的那件却没有。 “赶上近日看守所人满为患,刚最后一件厚的才给出去,要不,让犯人在里面穿两件自己的衣服扛一扛?”这是昨天负责入所检查的民警对王颂芝说的。 那时王颂芝的回答是:“不行,那不和规。” 一间单独的房间里,秋红背对门口站着,王颂芝推门进去,目之所及是她赤裸的背脊。 她刚依照命令脱去衣物,从外套到那身自裁的潦草裙子,再到曾经王颂芝送给她的包,尽数叠好放在一旁的桌上,太冷,两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她的手从来不光滑,可是她的手臂她的背脊一直以来都是白皙的。 王颂芝走过去,将两件同样单薄的囚服递给她。 秋红小心翼翼看了看她,以及她手里的衣服一眼,嘴唇轻微地翕阖,倒是没喊冷,而是说:“包还会还给我的,对吧。” 她竟然哀求着她,眼珠子里没有丝毫当初抛弃她时的张扬傲慢,以及其它一些让王颂芝为之着迷的东西。 “颂芝,包是我的,你不能拿走。” 那时王颂芝只觉得愤怒,将衣服拍在桌上,“9567号,注意你的言辞。”就扭头离开。 “就算是两件,可到底还是太薄了。”病房门口,其中一位民警嘀咕。 “上哪儿给她弄衣服去,让她忍忍,过了这阵倒春寒天马上就暖和了。” “这不就冻出毛病了,三天两天上医院你不乐意?” 秋红挨了冻,自然睡得不舒服,不多时,就在她们的议论声中惺然转醒。 好像太阳xue上绑了好些圈的皮筋,胀疼得紧,她揉着脑袋环顾四周,一时间只觉恍然如梦。 她又梦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也许是和王颂芝重逢的缘故,梦境里是那场冬天的某一日,她靠在王颂芝的身上,王颂芝揽着她,电暖扇的黄光烘着她们。 她们应该刚做完爱,梦里的秋红感到一种满足的幸福。 梦里的王颂芝同样如此,对她说:“秋红,我看你虽然从来没有挎包的习惯,但我觉得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适合这样一个好看的包。” “省吃俭用三四个月,还好赶上了。” “秋红,你不知道,队长看我穷得叮当响,还以为我被诈骗了,前两天还找我谈话呢。” 秋红,秋红,秋红…… 还一直用那种小孩子还会有的雀跃愉悦的语气喊着她的名字。 秋红开始意识到,也许命运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她注定要在背着那个包的时候碰上颂芝。 注定要在好不容易案子结束的时候碰上她姐病情加重,注定无法抽身,只能和她姐牢牢绑在一起。 下午,秋红回到看守所,就被同房室友狠狠嘲讽了一通,说她还真是娇贵,进所第一天就来这套,早知道装病这么好使,我也用了。 为首是个因为和小三斗殴,而导致对方住院的女人,一副豪爽大姐大的作派,听说为人也仗义,偏偏看不惯秋红,说那张脸妖妖俏俏,一看就是狐狸精。 这么些年秋红脾气早被磨没了,可碰上个为了男人喊打喊杀的女人,骨头还是硬。 她虚弱地靠在自己的床位上,眼皮一闭,随口说:“你用就是了,说不定你老公看你这都会装病了,就回心转意了呢。”言辞里面无一不是不屑一顾。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女人吼道:“你说什么!” 女人长得高大,寻常人可拉不住她。 碗大的拳头差点挥到秋红脸颊边上,外面这才传来民警的怒喝,指着女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说看来你还想在这里过清明。 怒喝毕又扬声喊秋红的名字。 房间里登时嘘声一片,一双双眼睛瞪着她。 秋红应声来到门口,民警低声提醒她不要惹事生非,又将一身加厚的秋衣秋裤递给她,“是那边的……” 民警遥遥指去,可视线中已经不见王颂芝的身影,倒是赵晴正笑着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