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经典小说 - 丹尼爾@翻騰在线阅读 - 十七.混沌

十七.混沌

    

十七.混沌



    哇!真是富麗堂皇,在紐約有這樣一間豪宅鐵定非富即貴。潔西卡心想。

    司機幫丹尼爾打開車門。他下車。

    潔西卡則等他站定門旁後,才將纖纖手指伸出司機幫她開啟的車門外,丹尼爾細心牽握住。

    很久沒穿高跟鞋了,她站在他身旁還是很嬌小。這樣貼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抬眼看著那依然溫柔的笑容,她很安心。

    司機遞上邀請函,他禮貌道謝,他們便行向兩旁同樣穿著正式禮服的接待人員的階梯方向,她看到他們檢查邀請函檢查得很仔細,好像還遞上了一個什麼東西,她沒看清楚。

    他們就快接近了……

    這時有個聲音叫了丹尼爾的名字。

    她跟著轉向呼喊名字的方向來源。一個與丹尼爾差不多同齡的男子快走上前,臉上掛的笑容奇大無比,卻有股說不上來的怪,應該說這笑容笑得有點假假地。

    她安靜看著丹尼爾和那名男子握手寒暄,紳士有禮。那男子在談笑中還偷偷地飄了她兩眼,可是他似乎沒有想把她介紹給對方認識的打算。

    幾句無聊的閒聊後,男子說了句『今天的晚宴一定會很有趣』,就又快步走去剛剛被他呼喊住名字的另一男子的方向了。

    他們繼續往接待人員的地點走去。她抬頭看丹尼爾臉上掛的笑容仍舊彬彬有禮。

    不知哪來的好奇心使然,她兀地開口問:「他是你朋友嗎?」

    「不是。」他低頭笑看著她回應。僅半秒,又繼續看著前方。

    「那是你的來往廠商?」

    「也不是。」這次他沒有再看向她,就看著前方回應而已。

    「是你的同學?」

    「不是。」

    「那是你的事業夥伴?鄰居?初戀女友的哥哥?」

    丹尼爾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都不是。」他停下腳步,用手指輕輕彈了下她鼻尖後繼續笑得開懷。

    潔西卡可愛地皺了下鼻頭。

    兩人邊笑邊繼續前行。

    「寶貝,他甚麼都不是。所謂的參加宴會呢?不一定需要有生活上、工作上、親戚上的關聯性就可參加了。不需要把太多人放在心裡,淡然就好。露該露的臉,說該說的話,行該行的禮,喝喝香檳,吃吃點心…如此即可。」

    他煞有其事的說,她則莊重靜雅地聆聽。

    語畢,剛好走到接待人員面前。她發現這名棕髮男孩接過丹尼爾的邀請函,卻沒有檢查。

    她從他們的輕鬆談笑裡,知道他們彼此是認識的朋友關係。他將她介紹給那男孩時稱謂她『我的女朋友,潔西卡。』

    棕髮男孩和她握手問好時說明他是小丹尼爾幾屆的大學學弟,名叫漢克。

    她也注意到兩位男人舒顏開朗說笑的同時,漢克遞上一支流線時尚的智慧錶給丹尼爾。

    沒有馬上戴上,他拿在手裡,開懷的與漢克互道『待會見』後,便領著她往階梯逐步而上。來到豪宅大門前,以她目前眼界看過去的人數,知道這已經算是一個大型的公益募款宴會,他們位處的高度,可以看見豪宅左方有一個廣闊的私人草坪。草皮上搭了好幾頂白帳篷,好幾個服務生穿梭在圓桌間確定餐巾與餐盤、刀、叉是否有疏漏;主舞台似乎搭建在草坪的後方,她聽到一首首古典音樂悠揚地奏起,她一直很喜歡以小提琴為主演奏的管弦樂團。

    聆聽一會後,她視線轉向接待廳裡面,看到又有個人舉起手熱情的朝丹尼爾揮揮,一位中年男子,他另一手拿著已經飲盡的香檳杯。丹尼爾同樣的笑容回應對方,並用口型告知對方待會會過去。

    接著,他便把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我們先進去,我會先和幾位朋友打個招呼,然後我們就溜到帳篷區,我要餵飽妳。」

    這些話讓她啞然失笑。他到底是多怕她餓著啊?

    丹尼爾戴好剛剛漢克拿給他的手錶,繼續讓她親密的挽著手。她跟隨他腳步進到明亮的接待廳,天花板上掛著一盞高級豪宅絕對必備的奢華水晶吊燈,晶透的水晶玻璃華麗精緻,想必定是出自名家設計,純手工打造。

    他們來到剛剛跟丹尼爾打招呼的中年男子面前,他看起來已經有點微醺,還是極有紳士風度的與她招呼寒暄。丹尼爾在她倆行禮之際,附註說明今天的晚宴就是應此人邀約前來參加的,他是艾德溫食品公司長期合作愉快的食品廠商負責人,叫做偉德?克拉克。

    她含笑地站在丹尼爾身旁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都是一些輕鬆閒聊的碎事,其間偉德穿插了一會注意力在她身上,得知她任職於出版社,便煞有興趣地和她討論了幾本不錯的書籍。

    服務生端著香檳盤來到他們身邊,她接手過丹尼爾遞上的香檳杯,看到偉德?克拉克直接在服務生面前,將盤子上的香檳兩杯倒成一杯,滿意地大大啜了一口,連與他們輕舉致意的動作也沒有。她有點詫異,可是丹尼爾看起來並不放在心上的輕鬆表情。

    輕輕啜飲一小口香檳後,她即不再多想,只當此人平常即是如此這般罷了。

    心緒才飛揚了幾秒鐘,突然,有個人站在她身後喊了她的名字。口氣有著不是那麼確定的小小疑惑。

    「潔西卡?」

    她和丹尼爾同時轉身。

    是菲利浦?哈倫。她認得他,法蘭克的同事。

    他欣喜又驚奇地輕輕碰觸她手臂,使用較深情誼的臉頰碰臉頰的打招呼方式。

    「我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妳。」

    菲利浦聲音拉得有點高。她有點尷尬。

    她先回應他一個溫和風采的微笑後,說:「是呀,好久不見。這位是丹尼爾?艾德溫,我男朋友。我們今天接受了貴客的邀約前來參加晚宴。」

    菲利浦還是一張驚奇揚眉的怪臉,好像她介紹丹尼爾是他男朋友是一件很詭異的事似的。

    她再一次見識到丹尼爾的大方,他主動和菲利浦握手致意,偉德?克拉克也是。這也使得菲利浦自然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他沒有提起法蘭克半個字,只說和她是多年認識的友人。接著就順著他們的話鋒讓聊天繼續進行下去。

    她知道菲利浦一定有很多話想問她,但是身份上不適宜,也不該。她照原本就做好的心理建設那樣,假裝忽略,不讓他有任何空檔的盼望。

    低眉觀心的閒聊一會後,菲利浦即正式告退,再一次的臉碰臉道別禮儀她感受到了他的祝福。她同樣掛上一抹真心的微笑目送他離開。

    菲利浦前腳一走,又來了一個人。

    是個女人。

    她動作自然又親密的撫上丹尼爾側身上臂。

    哇!她身上的香水味──真驚人!

    「嗨,丹尼爾。」女子甜膩語氣呼喊他的名字。大紅色的口紅成為她整張臉最突兀的細節。

    「嗨,露比。」丹尼爾回應。身體不著痕跡地往她身邊挪動一小步。

    尚未等那女人再次開口,他旋即抬高手臂摟著她出聲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潔西卡。」

    她趕緊揚起角度最完美的笑容與那女人點頭致意。

    「潔西卡,這是露比。是今天籌辦這個公益晚會主人翁的meimei。」

    「也是我第二任老婆。」偉德?克拉克突然開口插進這句話。潔西卡為之瞠目。

    露比女士直接不留情翻了一個大白眼送給克拉克先生。但是克拉克一臉毫不介意。

    「克拉克你醉了。誠摯的希望你待會不要又把捐款數字給按錯,五位數跟六位數天差地遠吶!」她看著他手上的智慧手錶說。

    「這妳就不用替我擔心了!」克拉克先生衝口反駁。「就算我多按了一位數,也只是妳跟那個小白臉從我這兒偷走的九牛一毛而已。」

    天啊!露比女士臉蛋刷地慘白,氣氛冰凍到最極點!

    克拉克先生取得勝利的驕傲表情,大啜一口香檳表示慶祝。

    潔西卡覺得些許尷尬,可是丹尼爾卻一臉見怪不怪的模樣。

    露比女士決定轉變風向,不再理會克拉克先生。

    她將艷麗紅唇揚得高高地,看著丹尼爾說:「丹尼爾,什麼時候有空到我店裡坐坐?」

    「妳開店?」丹尼爾詫異的問。

    「嗯哼,」露比女士妖媚地發散鼻音,順便對他睨了個邪柔的媚眼。「專門招待頂級名流的沙龍會館,整體裝潢採用羅浮宮風格。你來,我一定會親自好好的招待你。你的頭髮該剪了。」邊說,邊用同樣抹著大紅色指甲油的食指劃過丹尼爾臉上的髮鬢。

    真是睜眼說瞎話!丹尼爾的頭髮前幾天才修,俐落又帥氣,多一絲雜毛也沒有。

    「真是夠了。」克拉克先生嗤之以鼻。「每天對著年輕小夥子流口水的模樣真難看。」

    露比女士再度大翻白眼,濃密得像扇子一樣的假睫毛都翻飛了。

    「算了。」不以為然聳聳肩,露比女士嗤了一聲,「跟喝醉的老頭多說無益,只是浪費口水罷了。」

    丹尼爾扁著嘴唇,幫克拉克先生說了幾句話:「偉德平常不會這樣,開心的場合使他今天比較放鬆,無礙的。」

    這幾句話幫助不大。嫌棄的瞪了克拉克一眼後,露比女士挑逗地對著丹尼爾單眨一眼,吐出柔軟氣息的春風模樣說:「我等你喔,丹尼爾。」

    然後連看潔西卡一眼也沒有地抬高下巴走人了。

    潔西卡突然想要學克拉克先生把手上的香檳給一口乾了。

    沒有挽留,丹尼爾輕輕搖搖頭,轉身安慰潔西卡。「她就是這樣。不是故意忽略妳的,不要放在心上。」

    「對呀,那個女人就是這樣,一點也不懂禮貌,含著金湯匙出生,沒吃過苦,太過驕縱了。妳不要把她放在心上。」克拉克先生隨後附加。

    「我以為你們兩個也該鬥完了說,怎麼見了面還是像仇人一樣。」

    看來丹尼爾跟克拉克先生的熟識蠻深的,可以談論關於他的婚姻生活。

    「我跟她鬥個沒完!」克拉克先生只差沒有吐口嫌棄的口水。「她又要再婚了。對象竟然是個小她二十五歲的小鮮rou。她不害臊我都替她丟臉!」

    潔西卡剛剛要觸及嘴唇的香檳杯差點掉下去!

    小二十五歲?

    丹尼爾大手撫上她後背安撫。眼睛仍是看著克拉克先生。

    「這還是她第四次再婚了!一個比一個還年輕,那都可以當她兒子了!羞恥!」克拉克先生咬牙切齒地忿忿囔道。

    潔西卡肩膀控制不住顫抖了下。她偷偷轉動角度看向丹尼爾,他也正垂眼與她相對。

    他用眼神傳達無聲的訊息給她:我知道很扯,但是,寶貝,不能在這裡笑出來呦。

    她回應他一個心照不宣的悠閒神情。

    克拉克先生似乎也逐漸平靜下來,開始跟他們閒談一些趣事。他其實是個用詞幽默又健談的人。

    啜飲一口香檳,下一秒鐘,一股動物性的自身本能為她帶來了感應。她朝著來源望過去,看到兩個男人在看她。

    她感到疑惑。因為那兩個男人知曉她的查覺後,便故作鎮定的把頭轉開,假裝認錯了人。

    不解的腦袋迴旋打轉一圈,她想不起來他們是誰?可是又覺得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不過她很快的便將疑惑掃開,專心聽著丹尼爾和克拉克先生的對話。他們正談到新罕布夏州正研擬關於食品銷售稅的改革,以及此改革對於相關食品產業所產生的利與弊。兩人都是專業人士,雖然她聽不懂生意經,仍可以判斷兩位男士雖有年齡上的差距,卻是惺惺相惜的生意夥伴。

    過程中,丹尼爾也會撥一些心思在她身上。他擔心她會感到無聊。

    他多想了。她一點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就算只是靜靜的待在他身旁,也是一種淡然的幸福呀。

    話題也差不多來到中場休息時間。這時有一個跟克拉克先生差不多年紀的男人加入他們,原來是克拉克先生的表哥。

    他一劈頭就安慰克拉克先生關於露比女士又要第四次再婚的消息。

    克拉克先生立馬掃給他一個大瞪眼。

    潔西卡覺得自己該冷靜一下了,深怕自己會克制不住地噗笑出來,這就對克拉克先生不好意思了。

    選了一個很好的時機點,她將香檳杯遞給正好走過他們身旁的服務生,接著禮貌地表達一個短暫的告辭。

    她想去一趟化妝室,也花了好些力氣不讓丹尼爾護花。她正經地做了個一定會馬上回來的保證才勸下他。

    奇怪?怎麼找不到化妝室?

    不是這個方向嗎?是我聽錯了?

    她才踏進宴會廳不到一個小時,短暫離開丹尼爾身邊,準備上二樓的化妝室整理儀容。不知是她聽錯了,還是服務生報錯方向,她從左方走廊繞到右方長廊,還是遍尋不著化妝室。好不容易看到前方彎角處有兩人在談天,正準備上前詢問,自己以及法蘭克的名字就這樣無預警飄進了耳朵裡。

    咦?是剛剛那兩個看到她故意把頭轉開的男人。

    啊,她想起來了。

    那兩人也是法蘭克的舊同事,頗有交情。她記起他們了,一群自信又驕傲的年輕人,靠著幾筆創投控股,年紀輕輕就成了百萬富翁,她陪法蘭克去過兩場商業派對,這些自負的小夥子,當時個個狂妄又傲慢的表演畫面她還歷歷在目。

    「你還記得吧,他們真是郎才女貌,她優雅端莊的氣質當時還讓我差點硬了呢。」

    「據說,她崩潰得不成人形,真是專情的小美女。」

    「唉,可惜喔,也是個被蒙騙的小傻妞。」

    「法蘭克知道她不能跟他同班機,得晚一天飛過去的時候,那鬆口氣的模樣我都還記得呢。」

    「為甚麼?鬆口氣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法蘭克早就劈腿了。搞上一個有小孩的單親辣媽。真是火辣,雖然生過孩子,可那完美的身材曲線,那柔軟的大胸脯,惹火撩人的水蛇腰,水蜜桃般多汁到讓人超想咬一口的翹臀,不用說半句話,只要勾勾手指,指揮男人跪下來舔她的腳指頭也沒有男人會拒絕。只要潔西卡閉關趕稿,他就大辣辣和那個女人去鬼混,法蘭克當時可是被迷得團團轉呢。可是,他又不想放棄那柔順、無暇、高雅的正牌小美人,就野心大開的兩個都要。反正他也篤定自己已經完全掌握潔西卡的工作節奏與生活頻率,就是有自信絕對不會被抓包。這也不能怪法蘭克啦,聽說乖巧的小美人只會一個姿勢,就只會躺著而已,哈哈哈~~~總之呢,法蘭克那傢伙,就大膽的幫那個辣火情人訂了同班機的機票,兩人就早潔西卡一步先飛過去逍遙一晚囉,誰知…唉……」

    他們是在說我嗎?

    簡直不敢置信!

    腳步一個踉蹌,潔西卡極為震驚,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但她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現在說的就是她和法蘭克?莫里斯!

    她趕緊扶著牆面。

    心臟?

    怎麼回事?

    心臟突然間好痛!

    一股難受的酸液湧上她喉頭,胸口好像有一把柴火在低溫悶燒,讓她想吐。腸子也好不舒服,一段一段正在被利剪撕扯。蝕骨的心酸也用最緩慢的速度逐步腐化她,整個人好難受。

    這悶苦感是怎麼回事?

    這陌生的哀切心悲是哪來的?

    不要。

    不是。

    不會。

    我聽錯了。

    絕對聽錯了。

    她覺得自己正身處在被冷冽冰雪覆蓋的朦朧山稜裡,一眼望去,天與地的盡頭只有冰晶與白霧籠罩,搜尋不到可以出逃的隘口。無情的寒風更是鐵石心腸,不停地在她耳邊呼號咆哮,冷酷苛刻。冰雪似乎也凍傷了她的淚腺,想靠熱淚來燙傷已死的細胞也無法;她仰頭,企圖求救於輕柔澄淨的空氣,灰濛濛的塵埃卻堵塞了她的呼吸,不給一點退路。

    沒有怨恨。

    只是好喪氣。

    原本開心的回憶,現在成了抹上一層爛泥的揪心。那些笑容,那些快樂的過去,此時只覺蒼涼;那些殘留且清晰的思念,成了一座座荒蕪的葬墳。

    地板好像在搖晃,她覺得站不住。

    長廊的燈光忽明忽暗地,她得用手遮在眉心才能不那麼暈眩。

    思緒像一顆不停旋轉的陀螺,使她感覺好疲倦。

    她想離開了──

    一路上,潔西卡鬱悶悲幽的看著車窗外,心事重重。

    他不解看著她,不懂剛剛宴會上發生什麼事影響了她。整晚他耐心等待著,她突然了無生氣說想離開了,他馬上照做,沒有多問原因,也沒有追究。可他不是不在乎,他知道宴會上有認識潔西卡的人,看起來她似乎也見過一些人。他猜想,會不會就像當初她遇到菲爾那樣,因為不想再見到與已逝的未婚夫─法蘭克?莫里斯相關的任何人。

    他理智的腦袋在冷靜腦海中分析好幾圈了:首先,那個叫菲利浦的,說他們是認識多年的友人,潔西卡儀態輕鬆的跟那個男人打了招呼,甚至還開心的把他介紹給那人,介紹詞還使用『男朋友』,所以不是在這個環節出了錯,應該是在某個他沒注意到的節骨眼。

    他了解她的肢體語言,顯而易見地,她分明受了什麼打擊?在某個他不在她身邊的時間點上。

    緊緊握住她的手,他讓她思緒飛馳。每隔大約四十秒左右,她食指指甲就會僵直地刮一下他的手掌,而她本人並不自覺。可見,她心裡有道令其糾結的痛苦,像白蟻逮住了某根木頭,奮力不停歇的掘食木質纖維般蠶食著她。

    「我今晚想自己一個人。」她突然開口,轉頭望著丹尼爾深沉的眼說。車子已快接近她家門口。

    加重握住她手掌的力道,沒有詢問為什麼,他貼心的望進她莫名愁困的眼裡。

    「好。我等你。」他牽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一個緩慢溫柔的弧度,手背自臉頰滑至下顎到唇邊,輕輕一吻後說:「但我不想等太久。」語氣中帶了點霸氣,凝望的眼眸流露堅決。

    潔西卡表情略略驚訝,仍依順的輕點下巴,打心裡給他一個安心的承諾。

    車子平穩到達潔西卡住處。他先行下車,下車前紳士地示意她等一會,他繞過來幫她開車門。打開車門,他伸手牽著她下車,並垂眼細心的看她踩上紅磚道的腳步是否穩定了,感覺她腳上那雙閃亮的淑女高跟鞋,因原本亮麗耀眼的主人的低潮而一起黯淡了。關上車門後,沒有放手的繼續溫柔牽著她。

    兩人一起走上建築物階梯,他跟著她進門,腳下步伐往前踩行,兩人都沒交談。認真說起來,其實是丹尼爾領著潔西卡走在長廊上、樓梯梯段,她跟隨他的牽引動作;也如果不是被他穩重地引領著,她一定早就跌個稀巴爛。

    到達他已經很熟悉的三樓住屋前,停住腳步,轉身面對也已站定他身旁的潔西卡,兩人相對而立。她垂著頭,不是困窘,是無力。他另一隻手沿著她的手臂輕撫而下,牽起垂在大腿側的手,兩人四手交握。

    潔西卡正試著調勻呼吸,丹尼爾神色平靜。好一會,她輕咬下唇,抬眼看向他墨褐色的眼眸。兩人四目依舊緊緊相交,不發一語。

    丹尼爾表情不變,溢滿關切的笑容,她回他一個嫣然笑顰,雖然是努力揚起的唇角,但是他不在意,他原本就答應要給她一點時間,也告知她,他並不想等太久。也深深相信,這次她不會讓他等太久的。

    傾身湊上,吻上潔西卡額頭,沒有放開,想烙印什麼承諾地沉沉壓印著。一會,輕輕放開,她額上透著淡淡粉紅,他滿意地看了會後,低頭改吻上她嘴角,細細的一吻。

    「晚安。」兩人眼眸再次相對後,他率先說。

    潔西卡終於漾開一個甜美寧靜的笑容回應:「晚安。」

    打開大門,推門而入。

    即將闔上大門時,她轉身面對門外的他。

    他瞅著她的眼盡量不要露出擔憂。

    「再見。」這是他們結束今晚見面的最後一句話,是由潔西卡口中說出。

    丹尼爾只能僵硬地點頭回應,因為知道自己今晚必須放她走。

    大門生硬的關上。

    她消失在眼界裡。

    搞不清楚何時才將眼神移開那扇門,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樓。回到住處的丹尼爾,空白的腦袋唯一清楚的是──今晚他鐵定不用睡了。

    「這個可惡的臭傢伙!」潔西卡憤怒捏緊手上那張照片。是張兩個開心的年輕人,穿著大學服,手上高舉學士證書,開心相擁的合照。

    氣忿的小臉脹得通紅,感覺心臟被小刀輕輕一下一下割劃著,其痛楚可比極權時代的暗黑時期那樣凌虐拷問般。渾身顫抖了好一會兒,被小刀割劃的傷口淌血已止,可那道帶著破碎傷痛的哀悲淒楚,卻如火山烈焰灼燙著無辜的身軀。腫脹的雙眼與隱隱抽痛的下眼瞼正焦急的想安撫她,可看來是徒勞無功了,因為惱怒的神經元又開始搧風點火的煽動,好不容易流淌的悲傷血液禁不住地蠢蠢欲動……

    還是控制不住,怒火再次從胸口湧現,繼續一道道碾壓那可憐無助的脆弱軀體,虛柔的身體也只能苦澀哀愁地默默承受──

    「你這個笨蛋。」潔西卡坐在地上,額頭趴在環著膝蓋的手臂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她想不出任何一句咒罵的詞,只能頭痛欲裂的悲傷哭泣。也已經無法清楚擘劃出正確的時間點,那些原本在她記憶中還很清楚的一點一滴的過往畫面,不知何時,已有如數據感熱紙被炙熱的熨斗燙過,糊成墨黑一片。

    這些年是否來不及珍惜的遺憾成了笑話。

    這些年愧疚自己獨活的悲愴也成了笑柄。

    此刻她的哭泣,竟然帶著絲許的蒼涼愚蠢。

    那些笑話她的用詞好傷人。笑話她的悲,笑話她的情,更笑話她的愛,字字句句割心割肺,晴天霹靂。

    而那些突發聽聞的事實雖然如萬斤重的崩雪撞飛了她,卻怪不得別人把她當笑話看,只能說是自己太傻、太笨呀。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力氣放盡,她無力的側倒地板上,手上的照片仍緊緊捏著,不想放手。其實她應該氣憤的揉碎它丟進垃圾桶裡才對,卻提不出一絲狠心的力氣這麼做。因為她覺得與法蘭克之間,不像是夢醒的哀莫別離,比較像浮生若夢的迷濛幻境,徘徊且牽絆,行舟漂泊,往事未央。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她的眼淚跟著那些青春光陰一起流淌、乾涸在地板上。心口湧泌的酸楚與艱澀,只能任它在身體裡悶燒,實在無力療癒;她緊緊閉著眼,乞求鬱悶的睡意能夠趕快襲來,拯救陷入困境、無處容身的自己,讓傷心宛如吟著一曲悲情的小調,獨自繚繞屋樑,裊裊迴盪在渾沌不清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