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经典小说 - (原名愿君)无在线阅读 - 过客池鱼

过客池鱼

    

过客池鱼



    乾坤颠倒,周遭万物都被急速的坠落拖拽出成排的线条,世界在和悠的眼前被分割成没有意义的碎片,所谓白驹过隙,玉走金飞,都在她的眼前具现成真了。

    世间所有,好像都不过……瞬息流光,如梦泡影。

    但在这些入目的虚幻中,偏偏有一个从天而下的黑影倾轧所有、凌驾一切。

    如她所愿地,他从高处坠下深渊。但是——

    “诶?”

    眨眼间,和悠就反应过来了。

    他并非是被她拉下,而是自己主动为之。他仍从容不迫,高高在上。她刚才自以为成功的窃喜,登时被毁了个干净。

    可就连闻惟德没能料到,都面临着摔个粉身碎骨的时候了,她还能不安生。她好像是察觉到他是主动的了,就因为这点小事儿而被激怒了。

    她干脆松开了他的领襟,都在朝下掉了还要乱踢乱蹬,手脚并用地想要把他推地更远点,结果她自己就直挺挺地头朝下重重栽下去——哪怕会因此而加快掉落的速度,哪怕会摔地更惨,她都不在乎。

    这更让他难以理解:这明明是她所想要的,他满足了她,她反而更闹起性子胡闹非为。

    胡闹可以,但不分时候的为非作歹就过分了。

    闻惟德便一把捞住她的腰肢,手结实按住了她的脑袋,大概是两个人一起朝下掉的缘故,所以和悠感觉他用力比刚才更大了,再一看,根本就是整个人都被他满满抱在怀里。

    到头来,挣扎到哪儿去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近了太多。逆向的猎风,就像透明的蚕丝,将他们两个人牢牢缠裹在一起。

    一抬眼,鼻尖擦过鼻尖,嘴唇之中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瞳中只有他,睫下全是她。

    她在半空中仰躺坠倾,像背对着水面坠落于沉沉不见底的深潭之中。裹缠和悠的那霓裳红罗旖旎娉舞,好似灼灼红瓣,又堪比赫赫红焰,在她身后生出不规则轻盈的羽翼。

    擢秀暮春,交光绮霞。

    她仿佛是躺在一团火焰做花瓣燃烧着牡丹,花心是皎腴明珠,珠圆玉润。

    生死不可知,会摔个粉身碎骨也不说不定。但她眼睛里头的恐惧反而一扫而光了,愤怒也不见踪影,恨意更是如此,干干净净地烧着明亮到晃人眼睛的火焰。

    倔强倨傲,野性难驯。

    哪是槃王这一身霓裳凤珍豢养的宝贝,就是团想到哪儿就敢烧到哪儿的野火,敢把天也烧个窟窿,血流成霞。

    风在他眼前大片泼墨,以一片朱红为中心,画满目春光煦寥廓,起笔落笔,把黑夜笼罩的外物扩写地极其潦草,山川社稷也可轻灵,宗庙宫阙也不过轻描淡写的轮廓,运筹机关也从这些旁枝末节的树干上脱落成屑。

    都……无关紧要。

    她眼睛里头被风吹了个干净。

    闻惟德想起来梦里那座古刹,想起来那枯死的桃花树,想起来那些香客不足轻重的所求所愿……贪嗔欲念痴。

    他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力气挟持之下变得粗暴,她的头发都被扯乱,堆翠砌宝的发簪首饰哗啦啦如尘石一样砸掉出去——

    和悠的发髻很快就松散开来,没有珠翠环绕,也没有落下被人摘掉的桃花。

    她只是和悠,是个毓江城山沟里的小村姑,不施粉,不带钗,就系个红带子一身粗麻衣,是那些月月岁岁里,点滴零星所见的朝夕,也应当只如他初见。

    『凭君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唯此花。』

    旁人,只是两人的局外之人。

    万物,都是两人的身外之物。

    闻惟德轻轻侧过脸来,按住她后脑的手骨结弓起用力到发白,沉重的喘息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外物全都碾了个粉碎。

    “呜——”

    弥漫于她眼瞳的雾气,把震惊挤出眼眶,在失重的状态下泪水润如被扯断的珠串,悬浮在两人交颈之间。

    和悠想当然会拒绝,咬死牙关不给他半点机会。但空气和气温都被高空坠落搅了稀烂,当后脑被人用力按住,指尖刚刚碰触到腺体的边缘,她的嘴唇就被撬开了。

    他的舌头钻进来的时候,五脏六腑像被失重扯出rou体,心跳被粗暴地拽出心扉,重如锣鼓,砸在她耳边。

    猎风自下而上地卷地更烈,天空和草木的气息,仿一同围住了他们和人间。

    无边的滇寂,穹隆锻塑成一盏琉璃杯倒扣下来,空旷到只剩彼此,成了一个谁都看不见界限、不知通向何处的囚笼。

    瀛寰之下,果然公平,谁也逃不掉。

    ……

    闻惟德衔住她的唇,不紧不慢,但绝对步步相逼。

    可能是噙了过多的寒风。男人的嘴唇并没有记忆中那么guntang,很凉。可亲上来之后,他的舌头是滚热的,热地烫到了她。她的舌头惊慌失措,吓惨了一样到处躲,然后所有对的空余,都立刻被他的唇舌填满了。

    也许是风柔,也许是太久,把他的吻都托至温柔。

    他与她唇上交缠,一如既往她最难以抗拒的角度。她的嘴唇一下就软成暖冻,被他抿上两口就快要化开,牙齿稍稍一咬,疼吟就碎成星屑,四处迸溅吟哦。舌头探进去,还是那些敏感的地方,左边舌下、齿缘,上颚中心,哪怕她的舌头乱躲,只要勾弄这些地方,快感就要从她的肺腑中被钓上来,没几下的功夫,她就会自己个茫然无措地把舌头送到他的舌下——好像是阻止,是抗拒。

    但殊不知,比欲拒还要sao浪几分。她的舌头还是那样笨拙僵硬,接吻技术还是差到令人费解,但也正是如此,她会给他最诚恳的回答,会给出她嘴巴说不出的诚实。舌头一颤,可怜兮兮地勾住他的舌尖,他先给个枣吃,轻柔地用舌绕着她的舌戏弄,接着就故意避开,她就会急不可耐地呜啊一声努力探出舌头,舌下面淤积的浪水黏答答地拽住他,浑身解数地想要勾住他的舌,霸占着他不让他走,勾住这个能让她唯一快乐的人。

    闻惟德也并没有闭上眼睛,只半垂着眼帘不会放过她此时哪怕半点的细微神态。

    如果她此时是睁着眼睛的,那么大概会和她在宴会上偷偷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贪婪,渴望,但又胆小,不愿意,抗拒,愤怒——恨意。

    对她,他了如指掌。

    她不知深浅的贪婪,比平时更快地陷入窒息,鼻子眼睛都被亲地皱巴在一起,眼泪失禁地朝外流,一颗颗地朝上逆行掠过他的眉眼,仿佛一片瑰丽的湖,想让他沉溺。

    跳崖便跳崖,沉溺就沉溺。

    没有什么不可以。

    和悠脸色憋地通红,张开嘴大口贪要空气,舌头便立刻被闻惟德攫取,勾入自己的唇中,肆意掠夺,品尝,侵犯。

    明明都是失重状态,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重量,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似柳絮也轻,但她却像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迎合着他此时的肆意掠夺。

    这个吻太过缠绵,缠绵到下坠的时间都被无限拉长了一般。

    明明身后就可能是平生之中的生死大事,但两人却只是如连天黑天白都分不出的野兽一样溺于尘,溺与情欲,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地媾和也无所顾虑。

    她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是。交颈而吻,花结香雾,情欲从交缠如双蛇的舌下被拉出银河星海,谁又比谁高贵?都是情中过客,欲中池鱼。

    是喝地太多,酒意误人。是风声太满,乱人心思。

    是浊人本能,难以抗拒。是恨意太多,伤人脾肺。

    诸如此类理由,在和悠的眼前走马观花。和悠拼命地抗拒着,是抗拒着自己。努力睁开了眼睛,不期然就与他对视。

    她看着他瞳中近乎溢满的某种难以理解的情绪,眼前瞬间在自己漏出来的呻吟声中,变地花白。她还是想起来了白天的那条龙,想起来那条龙的眼睛,也是这样望着自己。

    唇舌被吻到酸痛,她的心头却更是紧酸。

    她恨。恨也等与无法理解。就像白日被挡在她面前的,那一箭。

    和悠张开手臂,像拥抱的姿势——

    双手掐住了他的颈子。

    然后,不知从哪涌出来的力气,近乎是奋不顾身地一个翻身,将他在半空中压至身下。

    闻惟德只是瞳孔微微放大了下,并没有松开她,任由她压在自己身上死死掐着他的颈子,仰躺在半空下坠。倒转的世间万物,在最后一段坠落的距离中,倾倒如细微雨丝,寂与他的瞳中,微微一晃,就灭了。

    和悠吻着他,也掐着他。

    星河风露经年别,原来重逢,也不过如此。

    她的目光穿透他们的吻,看向他们注定会堕向的人间:

    不会下雨,也没有星星,月亮也藏起来了,一笔一划,恨仍是恨,错也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