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不通

    医院停车的时候李方哲接了两个电话，微信消息不断。看得出来，他原本下午有事。

    徐楠当即表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他该干嘛干嘛去。她自认为伤的不重，而且已经到了医院，横竖医生不会让她死在走廊里，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李方哲却不同意，硬让她坐一群大爷大妈中间等着，他拿她的身份证去排队挂号。

    独立太久，突然被照顾的感觉很是别扭。尤其是这个人。徐楠对他的很多印象还停留在20年前，并且不太相信他在这些没有交集的日子里偷偷走上暖男路线。

    那样的话岁月就不是神偷，而是魔术师了。

    窗口排队的人不少，大多衣着随意，神色冷漠或者面露愁容。只有那家伙一身笔挺的衬衫和西裤，加上目测至少180的身高，站在队伍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怎么说呢？别人是来看病的，他好像是来看秀的。

    等电梯的时候徐楠仍然没有放弃，她告诉他她常年一个人来医院，甚至连阑尾炎手术都能单人扛过来，这点小伤根本就是鸡毛蒜皮。

    “先听听医生怎么说吧。”   他护住她受伤的一侧，免得她被人踩成残疾。

    就诊室外人不少，老医生抬头瞥了一眼门口徘徊的李方哲，和蔼地说：“家属可以进来。”

    “他不是我家属。”徐楠赶紧纠正。

    老医生抬起头，上下打量李方哲一番，换上鄙夷的口气，“哦，肇事司机是吧？外面等着。”

    像是要为徐楠讨点赔偿额度一样，他非常仔细地检查了她的脚踝，对着X光和三维CT思索良久，最后得出结论：骨头没事，消肿就行。

    “医生？”   徐楠临出门前突然良心不安。

    “怎么了？”   老医生见她去而复返，摸出眼镜戴上。

    “他是我朋友。”   她指着门外的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老医生摆摆手，“看出来啦。”

    在医院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她们拿到药膏和拐杖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拐杖和登山杖有点像，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徐楠并不热衷爬山，不是很能驾驭它，明明只是扭了脚，硬是走出半身不遂的味道。   李方哲说要不算了，还是扶着她，拐杖留着备用。徐楠总归不太愿意，他不可能一直照顾她。

    说起照顾……今天麻烦他一下午，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请你吃晚饭吧？”她对他说。

    她内心并不十分真诚，他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十有八九会拒绝。

    谁料他一口答应，连半秒思考都无。

    其实今天的情况很不适合请客，长居医院附近除了寿衣花圈店就是快餐，环境实在是脏乱差。可李方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菜的时候随口聊天，他问起她现在在做什么。说起工作，徐楠话多起来。

    “我们中心主要是做超高场医学成像，研发、应用，硬件、软件都做。我偏硬件设备多一些，不过主要还是给主任打下手啦。”

    她随口一说，没想到李方哲还挺感兴趣，追着问了不少细节。他上学的时候物理和数学都学的很好，她当时不知道他的背景，完全想不到他会去读商科。不过家里既然有皇位要继承，这些大概也由不得他吧。他最近接手的风益主要业务似乎是投资、能源与安防，她不太懂这些，只听说有些同学去面试过。

    要是在过去，徐楠一定会不服气，李方哲不过是投胎成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现在不一样了，没吃过猪rou也见过猪跑，人到了某个年纪，道理不用学，自己就会明白。此刻的她只想跑去和同学吹牛自己和风益的老板吵过架，并且没输。

    在医院跑上跑下是个体力活，因而两人胃口都很好。李方哲有点偶像包袱，但不多，撸起袖子把拉面和小菜吃个精光。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送她回家，看到她住的地方，十分惊讶。

    这种老小区，年代剧来取景都不用布置，要不是看见远处闪着绚丽灯光的京新塔，他都以为自己穿越了。

    她工作的那个研究所，待遇这么糟糕吗？

    徐楠不用看，用小脑都能感受到他的嫌弃，没办法，十年寒窗苦读怎么可能比得上人家三代政商。她连忙解释：“我们单位好多人都住这儿，上班很方便，走路只要20分钟，有急事骑车5分钟就能到。”

    多年不见，总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混的太差。不过他这种人，肯定是不知道走路上班对于打工人多么重要。京州的地铁早高峰能把人挤成照片，要么上不去，要么下不去。运气好的话，每天都能在不同的男人怀里度过清晨。

    李方哲没说话，暗想：你现在这情况，20分钟可不够。

    老房子没有电梯，她住四楼。李方哲不放心她一个人用拐杖上去，担心她瘸着腿把脑浆摔出来，于是顺理成章好人做到底，扶着她一阶一阶往上挪。

    “你这样明天怎么办？”   他开始瞎cao心。

    “没事，我在家休息几天不出门就好了，需要什么我室友可以帮我带。”   她满不在乎地说。

    李方哲实在想不通，从前想不通，现在还是想不通。怎么有人吃苦和吃大米饭一样自然？女孩子不应该是像小鸟一样，娇滴滴的叽叽喳喳才对吗？怎么能活的这么糙？

    树叶沙沙作响，外面起风了。

    楼道里安装的是声控灯，设计者非常节俭，只要超过三秒没声音就会自动熄灭。这种设计，刘翔来了都得加快脚步。徐楠本来就走不快，还要频繁停下来拍手跺脚，最后两人都嫌烦，干脆摸着黑上。

    平日里总是有装修的电钻、吵架的夫妻、歇斯底里的家长和尖叫大笑的小孩，今天不知道是得到什么指示，统一安静如鸡。

    静默漆黑，他扶着她，避免不了靠得很近。男女有别，两人又不再是小孩子，徐楠心里多少有些尴尬和紧张。

    因为是他，更加糟糕。

    着急就会出错，她在拐弯处没有踩实，李方哲以为她要摔倒，慌忙抓紧她，拉扯中不小心碰到了她某个地方。

    软的。

    他触电一样缩回手，脸上热热的，暗自庆幸黑暗中她看不见。

    徐楠当然不好意思说，她觉得他肯定不是故意的，说不定都没意识到。

    不算吃什么大亏，再说他也不是那种人。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开玩笑似的说：“咱们刚才进的是4单元吧？”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李方哲大惊：“不是我就掐死你。”

    “我们这儿杀人是犯法的…”   她干笑着提醒他。

    李方哲看着她进门才离开。徐楠轻轻关上门，心跳有点快，大概是爬楼太辛苦。

    墙壁隔音不好，她听见他手机又响，这回他接了电话。

    “还在外面…嗯，送一个朋友回家……没有……你吃早饭了吗？……抱歉，圣诞节不行，礼物提前买给你好不好？”

    他应该是一边讲电话一边下楼，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模糊不清。

    和对她说话的方式很不一样，他讲电话的语气温柔成熟，满是关爱。应该是女朋友的电话吧，当然也可能是老婆。

    他的感情生活她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说实话，他有另一半她一点都不意外，读书的时候就是招蜂引蝶体质，到了繁殖期怎么可能缺顾客。

    既然是这样，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她不太喜欢搞蓝颜知己那一套，总觉得怪恶心的。小孩子交朋友不论性别，成年人总还是要懂得避嫌比较好。

    图图以前经常说她太理智，不会搞暧昧，错失掉不少脱单的机会。可这怨不得她，十几岁的时候早恋是杀头大罪，长大了又很难去装傻白甜。没有晕乎乎的头脑和青春期涌动的荷尔蒙，恋爱这种东西很难成事。前几年追她的人不少，她第一反应都是惊讶和抗拒，暗示的，她主动远离，明示的，她直接拒绝。别人看她孤单，可她自己无所谓，不谈感情就永远不会受伤，没有软肋也永远不会是弱者。

    关上灯钻进被子，她竟然莫名地又想起李方哲。这人和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嘴是坏的，可心是好的。

    同样是邪恶的资本家，他就比别人多几分真诚。

    当夜，她梦见李方哲喋喋不休地问她为什么扔掉他的信，她结结巴巴答不上来。他一口咬定她忘恩负义，愤怒之下罚她卖身葬父，她痛哭流涕求他原谅，他惊堂木一拍，判她给他做五百年粗使丫鬟，永世不得翻身。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李方哲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五颜六色。

    奇怪，她那里怎么长大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