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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绝世才子苏轼,也定不住西湖兴起的风波。许多偷渡之船违令,趁夜再三泊往湖深处布下罗网,捕了不少鱼虾。一时间,湖底众物惶恐不安。 二蛇是时化作人形,着女装,涂脂粉,点绛唇。一个秀静端庄,白绸缎,黑发髻;一个俊俏妍美,青绫衫,金雀钗。 岸上买卖热火朝天,东边小吃摊叫卖着早点,饶骨头,水煎包,酥琼叶;西边货郎走街串巷地唱歌,还有街边店铺,纷纷摆出各式新奇货样,不胜枚举。原来是早市,这可叫两条初来乍到的蛇好一番眼花缭乱。 两个倩影才出湖,便有五个淘气的小家伙脱离鱼群,循着水流追随而来,打头是三尾更活泼的小鱼,都是机警的小鲤鱼们,活力又漂亮。喊完一句欢快的“兄弟姐妹们快点”,头还没探出水面只冒了个泡,便自投罗网,一并被打捞带走,顿时期期艾艾地一路呼救。 这厢零耳内忽听见熟悉的稚嫩声音,身体已动,景光也凑近来商量。是小鱼儿们,他们怎么会在这,声音比刚才气微力弱了,咱得快些把他们带回去。三言两语间两人移步至渔夫跟前。 零开口道:“这位阿叔,您有所获,怎还一脸愁色?” 贩夫走卒衣着褴褛,更显愁眉苦脸,一问只连连叹道苦啊。拜这连天大雨所赐,农舍庄稼皆活不成了,本来该种地去的,不得已才挑担。三月天雨不绝,正正好的春季不能播种,寻思着去捕鱼,可众人大争大抢着,自己没落个好机会,今年全家只好另谋生计。 那边零温声细语安慰他,这边景光佯装兴趣,借机仔细看了渔网里三尾奄奄的小鱼。 “阿叔,我看这鱼很是漂亮,不若我买了你的鱼。鲤鱼可是有福气的,您开个价钱。” 福气。是啊,小农心想富家公子小姐最喜这些喜庆样品,时机这不就来了,待我敲上她们一笔。 “此言有理”,小农停顿好一会儿,摸着下巴一副细细推敲的样子才开口,“这样,姑娘们出十两银子,发了善心,我得了买卖,两两不亏。” 如此,二人告别那人,皆松了口气,第一回和人打交道,好险没露馅。又提着估价十两的三条鲤鱼找那最近的桥。 却有一老翁乍现,高声喊道:“小姐小姐,俺有一口盆,正好盛下三尾小鱼儿,在吾家舍,前方转口处巷子第一户,瞧得见看得着近得很,您若着急的话可随俺一道过去,若不方便,可等我取了来。价钱的话好说,您给个二十钱呗。” 二蛇对视一眼,便直言正好急用,跟在老翁身后。他拐进街角,背过身就从一堆犄角旮旯物里翻出个锃亮的青瓷褐绿彩盆,就在双方相近欲交接之际,那物当啷一声落地,阵阵阴风盘旋此处小小角落,清晨的闹市喧闹不入其中。老人皮里裂出个男人,脸上横着两把锯齿规整的梳子眉,手里也摇着柄新鲜拂尘,转身向他们攻袭,动作迅捷,招式凌厉。 可是零和景光更快,见招拆招,还留有余裕,袖手一挥,一旁翻滚的瓷盆自己爬端正了,三尾小鱼伴着水流安稳落入其中。 自打他们收服西湖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大大小小妖怪,要斗法练功时只好找彼此对招。哪知今日再度重拾乐趣,不约而同心里合计要好个戏耍一番这个招惹他们的道士。 “你是谁?装人行骗装得真不成个样子,心急气躁的,你这圈套缺了一半就甩出,我以为你欲引我们入房舍,是有什么陷阱在里头等着我们,没成想你出手另有打算。”零好一顿问候他,同时掐诀施术。一条绿莹莹的锁链自手中飞出,直击对方,跃进景光手里。两人合力搅弄锁链,翻腾往复,这一手逼得对方无路可退。 那道士闻言火冒三丈,大声喝道:“废话少说!看招!”可他却只能在愈发狭小的空间里躲避,拳脚法术施展不开。只一瞬的顾此失彼,差一点就被倒挂金钩了,脚腕堪堪避开那术法结成的锁链,已落下一道血痕。终是道行敌不过人家,道士气越急越是破绽百出,不似方才孔武有力,背后隐约漏出两片雪白大翅的虚影,险些原形毕露。 只见那虚影掀动,道士竟背过身,颈部仰朝天空,鹅鹅大翅扇动躯体,四周顿时如鹤唳之声,狂风大作风刃飞旋,难以睁眼。风息时定睛一看,只剩个小小黑点,道士已纵身飞出几里。 “想跑,没那么容易。” 零拉住景光的手,两人腾云驾雾,紧追不舍。还剩微末一点距离了,景光灵机一动,团起手边浮云往前抛去,化作春雨连绵。好一出及时雨,打湿一双翅膀,道士仍需吃力地飞着。 他们到底于心不忍,不远不近落着些距离,凝气呼道:“你快停下来吧,我们无意取你性命,只想问个明白,你为何来对付我们。是何缘故你说清楚就好。” 道士攒着梳子眉,只顾支棱翅子,哪管他们言语。等足下略有余裕,再一细想方才对招确实两人都没出过杀招,神色略有和缓,然并不尽信。此时底下好几户人家放鹅,许多鹅成群结队嘎嘎叫唤。道士脚下发力,遁入其中再难认出。 他俩落地细瞧,只只长得大同小异,红脚白身橙澄澄一个喙。至此,也只好作罢,忆起正事来,需寻个新家。 路上辄遇高门大户,各处亭台楼阁,皆别具一格。如此借鉴评点一二,两个寻了处人烟稀少的荒凉处,双手合十,三个极快的手势后,一座栩栩如生的府邸蓦地无中生有。背山倚水,坐北朝南,府中心却别个不同,蓄有深潭,其中荷叶点点,红莲含羞,金波照影。 他们兴致盎然地妆点新家,九成已妥当,缺的一成便是正门的牌匾。要题个什么上去?方才一路观来,题的都是姓。凡人都有名有姓,姓是来途,名是归处,还有取字一说,单一人就好多个称号。不像他们,只互称名字就好,干脆利落。 零和景光正站在门前兀自苦恼,话说二位真是面面俱到,正门翠竹倚墙,红杏飘扬,又有绝妙殊色入画来。已料到这等情形,那来客未入门中,先赞声好景致。 “二位小姐何妨不结为同姓姐妹?” 冷不丁一道男声插入其中,敲裂这一派活色生香美人美景的沉醉,引得两位佳丽惊呼急旋身。 入眼之人穿一双玄色罗汉鞋,洁净如新,戴一顶威风凛凛的唐僧帽,未知是哪来的得道高僧哩!好一对吐翠眼,竟比自家门前竹还要高傲,身高九尺,黑发披肩,摇着一柄鎏金拂尘,最夺目的属那一身玛瑙红袈裟,飒然不近人情。 看来是来者不善。他们欲起势应敌,停摆间衣袂张扬。那和尚却临危不动,道一句话,并十分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一物。 “二位不必大动干戈,我是来归还府上遗漏之物的。在下是镇江金山寺人,法号莱伊。” 那物件被他单手托举,正是早被他们忘在巷口的瓷盆。三尾鲤鱼重见天日,乐陶陶地冲他们欢呼。 此物一出,二人硬生生止住干戈,使了阵风卷来瓷盆,心中猜测轮渡好几转,却不过眨眼间。这人不知是从买鱼时就在身后,还是打他们上岸伊始就紧追不舍,索性开门见山,问个干净。若他不肯,便有八成另有所图,趁此时天色未晚打个分明。二人道:“多谢高僧专程来此一趟。不过,敢问高僧为何一路尾随,既未被我二人发现,又何故主动现身。究竟来者何意?” 句句语气柔和,话意刚烈。莱伊赶忙说:“在下非为来寻衅,更非狠心捉妖人。早晨在桥畔感到一丝妖气,赶到时就见二位和那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打得不可开交。又见你们去往阡陌之家,恐生事端,这才一路相看。末了终寻得时机归还此物。” 谁知和尚此番话语,更胜添油加醋。“既如此,鬼鬼祟祟的,光明正大来战一回。不知你使什么法术,不叫我俩发现,须赢过我再说。”说着,让他三息,零便使出五成力气,拳头遇掌格挡,出腿见回防退让。两下,就知彼此是个不可多得的势均力敌之手。 零向来烈性,欲和一对一他打个痛快,便叫景光退后。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几回对视间,近侧得以细观对面容貌。零与他眼神交接,觉得他绿眸清亮若西湖,哪容得世间污浊,难怪他态度彬彬有礼、讲话谦逊自傲。 高僧打从年少时便走南闯北,贪风饮月诸多载,徒手登过千古峨眉岭,赤脚横渡滔滔黄果树。独独今朝头次相会如此绝世妙人,胜过享一人之巅,比邻神游太虚。面前之人玉质金相,翩翩身姿,若惊鸿,如游龙,无愧天地钟灵毓秀,眉如远黛昭然可见,眼里两汪湖泊蓄着被红衣袈裟点燃的战意。世人说人生第一等畅快事是愿得一人心,他心想远远不及此刻相遇与酣战,舒心快意游遍全身。 最后,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对仗,双方直指对面咽喉。可惜,拂尘长过手指一厘。一旁景光早早预备,见势险些出手相助,好在莱伊及时停住。 “承让,我有拂尘在手。”那莱伊唇角微勾,眉眼弯弯,堪称一等一的丰神俊朗,好似冰消雪融,春芳无处藏,鹊鸟也羞容,只道是谁家如意郎君。 “你这和尚说话真叫人火大!下次你再不请自来,可不会让你轻易走人。”零定定看他一眼,作势要赶他走。 莱伊悠悠拜别零和景光后,便取道小径,隐入山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