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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03戮心

    

序章 03戮心



    数万将士因他断送了身心性命,凤绥却气定神闲,一派安然,好似人命不过蝼蚁草芥,可容他肆意糟践。

    他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却渗着彻骨恶寒凿进怀珏的心底,所谓锥心刻骨,莫过于此。她的心已然冷透,但难耐愤慨,瓷白的肌肤之下,浑身热血翻涌激荡。她不得不多用上一只手,托住自己轻颤的持剑之手,在此之前,她从未......从未因外界侵扰而难以执紧手中之剑。

    相顾对峙间,凤绥眼中笑意盈盈,异火恍若伥鬼夜行,无声无息燎过松软粉雪,悄悄绕至怀珏身后,探出火舌舔舐她身上鹤氅。怀珏本就浑身绷紧,蓄势待发,双目虽不可视,却也察觉到了无形之火灼人的迫近。

    她旋身甩开鹤氅,颇有些重量的鹤氅甚至不及着地,就已遭无形之火蚕食殆尽。不过几个时辰前,这件鹤氅还是簇新的样子,软和厚实地披在主人的身上,为他遮风挡雪,而现在......

    怀珏反手抚过澄翎,剑刃随即蒙上一层殷红,清透无垢的玄玉刃身染上鲜血,泛起了淡淡的血光,煞是妖异诡谲。她以血覆剑,一剑斩开迎面袭来的异火,目光再次落于王车车舆内,凤绥依旧含笑回望。

    与方才稍有不同的是,他微微垂下了左手,搭在了小榻上丹舒的额心间,指尖轻叩,仿佛在盘算着什么,又像是无声的折辱——对丹舒,也对怀珏。

    小榻上,丹舒的吐息越渐微弱,若不是血契牵绊,恐怕他早已殒命。怀珏眼底发红,臂上根根青筋胀起,一字一顿道:“把丹舒......还来!”

    闻言,凤绥眼睫轻动,冷冷斜睨了她一眼。那一瞬,他双眸含着无尽的怨怼哀戚,仿佛雪原上亘古不化的坚冰,“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倘若你当真有心,当初又......”

    话未说完,他自己竟也一怔。当初、当初......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脸面谈什么当初。难道他这一生,就只剩对她摇尾乞怜这一条路可走么?

    眸中凄然凝结成更浓重的阴鹜,他忍受着异火反噬,面上淡淡一笑,“小剑君,我与你......各凭本事说话如何?”

    无形之火变本加厉,寸寸缠近,炙热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迫得怀珏微眯起了双眼。才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凤绥竟已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只等着将她挫骨扬灰。

    既如此,她也不必手留余力了。怀珏振袖一挥,血剑舞过之处,无形之火皆被涤荡一空。也惟有凤绥才得以切身感知,这簇簇噬他精魂气血以燃的无形之火,是如何悄然枯萎干涸的。

    救人心切,怀珏未有半刻的停歇。挽剑扫尽无形之火后,她足下蓄力一点,激得落雪飞溅;兔起鹘落间,紫府真气之半数聚于剑上,剑锋直指凤绥。

    ——这一剑,她万不可走偏!

    直袭眼前的澄澈剑光暗合推演之中窥得的命数,凤绥避也不避,淡笑着缓缓阖上双目,心下暗叹:这一日竟来得这么快......

    那剑穿皮入骨不偏不倚,直直钉穿了他的心口。他无法自抑,连连呕血。可笑的是,到了这地步他仍辨不清,疼的究竟是心底深处,还是心上的剑伤?

    他颈上一紧,一缕缕发黑的血沿着唇畔淌下,坠落于紧扼着他咽喉的手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怀珏轻易就拎起了他瘦伶伶的躯壳,她眼含戒备,“为何不还手?......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手底下纤细的脖颈微动,倒并非挣扎,凤绥竭力抬手,轻颤着抚上那只发狠扣紧自己命门的手。肌肤相覆,他虽未施力,眼底近乎偏执的坚定,却好似透过冰冷的掌心,不容推拒地浸入怀珏的识海中。

    静谧的识海中霎时飘起无数碎片,其上描摹了太多陌生遥远的人与事,有的鲜活得恍若近在眼前咫尺,有的则灰白模糊,沦为一块被揉皱了的废纸,随着识海的起伏而流动浮沉。

    若是将这些破裂散逸的碎片拼凑起来,或许可以拼凑出一幅宏大绮丽的画卷么?

    明知眼下不是恍惚犹豫的时候,怀珏却一时怔住了,只因那些碎片之上,无一不勾描着她自己的面容,或喜或忧,或笑或泪......

    就仿佛,她真曾如此活过一遭似的。识海中笼罩着挥之不去的迷雾,那驱散不去的阴霾之下,似乎积压着极其浓烈guntang的情感,如同一道将将结痂的疤痕,只要轻轻一揭,热血就会从底下汩汩涌出。

    怀珏心神俱震,愣愣凝视着凤绥涨红的双目,攥住那易折颈项的五指不自觉放松了几分,“你......是谁?我从前......可曾见过你?”

    说话间,她猝然跌落于地,头胀欲裂。她并未松开紧拧着凤绥的那只手,是以连带着他也狠狠砸进了雪里。凤绥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这一摔之下牵动了内里破裂的脏腑,他侧首重重咳了几声,鲜血顷刻染透了唇畔的白雪。

    “你认得我兄长?”怀珏攥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愈发着力锁扪凤绥的颈项,“说,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就在刚刚,她分明从识海的碎片之中瞥见了哥哥的身影!哪怕只是一掠而过,她也绝不可能认错!

    凤绥冷笑起来,怀珏的手指几乎快嵌入他的皮rou里,却难得令他有了些自己原来还活着的实感,“......也只有他......能让你如此了......”

    “我是略知道些他的消息,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他尖酸讪笑着,又咯出些血来,一双凤目之中浮起了似有若无的水光,“除非......你求我......兴许你求求我......我就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在与哥哥有关的事情上,怀珏一向毫无原则。她甚至如幡然醒悟一般,撤下了手上对凤绥的钳制。她扶起凤绥的双肩,就像捧着一张易碎的纸,轻轻托于怀中。

    “我求你,我求求你......”后悔涌上心头,她突然万分担心凤绥会太快死去,她害怕因为自己的草率,错失了自己寻觅多年不得的至亲手足的消息,“你想我如何求你?或者,你要些什么?”

    凤绥仍是笑,却已气若游丝,“我想要你......求我的宽恕......”

    尽管不明所以,怀珏此刻有求必应,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听不清似的挨近他耳畔,“我求你宽恕我。”

    “好、我...我原谅...你......”像是用尽了气力说完这句话,他再也咳不出来,也再也喘不出声了。

    “你那时......说你......会带我...走......”余下的话皆成了断断续续的气流,不消一会儿就彻底湮灭于寒风之中,“你......骗我......我等...等了你......很久......”

    怀珏听得不甚真切,再挨近了他一些,但却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她急忙侧眼去看,只见怀中的凤绥睁着双目定定注视着她,目光中掺杂着不甘与释然,已经断了气。

    她心下怅然,一半是出于哥哥的消息没了着落,一半是出于凤绥的这些话。难道他是错认了人,才做出这些糊涂事来么?可是,何至于此呢?他与他话中之人,似乎也不止是仇敌的关系......

    心下思索间,一道清越剑啸划破虚空,墨沉沉的玄色剑光紧接而至,几乎压弯了此方天地。

    一柄极狭极长的乌金剑徐徐现于眼前,剑脊之上刻有古字“玄一”,神威赫赫,浑然天成。

    上古神兵出世,居高睥睨,刹那间分出了千道万道剑气,直取怀珏身周破绽。

    澄翎从凤绥的尸身上脱出,勉力对抗了几道剑气,怀珏连忙趁此时机,就地翻滚到一边。

    玄一的剑气落下,在雪地上劈錾出千道万道齐整清晰的深痕。凤绥的尸身受剑气波及,竟幻化成了一团遍体鳞伤的白狐尸体。而澄翎护下了主人后,当即旋走避开,迅速回到了怀珏手中。

    乌金剑微一移形,同样归至其主人被狼皮掌套束缚的指间。剑随其主,太初一贯的通身袀玄。玄冠之下,乌发束得一丝不苟,行止间衣上流转着古朴金纹,贵不可言。

    太初身量颀长,高将近九尺,皂靴与玄袍裹覆着他的每一寸体肤,从修长的双腿,到薄韧的腰腹,再到削挺的脖颈。他吝啬得就连棱角分明的下颌,也被一副玄铁护颚遮蔽得严严实实。

    玄一的剑身几乎有他半人高,太初驻剑而立,他微微垂首,视线投向怀珏,自有威仪。

    “怀珏,若你在寻怀璧,又何必舍近求远。”

    “寡人先前只当你毫不知情,如今看来,你兄妹二人果真是一丘之貉。怀璧身为寡人的家臣,三番两次行姑息养jian之事,他早已死在了寡人的剑下。而你——”言及此,太初拧眉,目光晦暗,“身为稽的子民,竟敢勾连他国,如你兄长一般,背叛寡人、背叛你的家与国!”

    他挥剑一指,剑锋直指怀珏。乌金的剑刃荡开无可比拟的磅礴剑气,仿佛在宣告着临刑前的审判,“怀珏,举起你的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