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经典小说 - 照照镜子(水仙)在线阅读 - 传达

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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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第一个期末考试到来时才会发觉时间真的过得很快。

    工作了几年的脑子锈得远比不上学生时期的了,除了记忆力下降不少外还有其他的问题,为了不给原本的向妍学习上拖后腿,我得花点力气帮她安稳地度过每堂考试。

    天气越变越冷,室外的风也越来越大。因为天气原因我很少周末约她一起打球了,偶然几次碰上工作日都得闲的时候会在体育馆里打,但临近期末大家都得把时间留给更重要的事。

    如果我记忆力超群能记得大学时期每堂考试的真题,那么一切事情都会很简单,可惜没如果。由此看来在第一学期里我对她的作用也仅仅只有陪伴而已,在学习上的指导并没有机会发挥出来,对此我有些失落。

    体育课也很快结课了,自期末考核后我再没见过她,也未曾与她联系过。在图书馆复习时偶然会想着她会在哪个馆内的哪个位置里写着作业,想见她对我来说照样不是难事,她习惯去哪层楼的哪个位置我都了解,但为了不给她制造尴尬我都体贴入微地主动避开了。

    我明白等所有考试都结束后,这学期里我们就更没机会再见面,毕竟所有人都会想着马上回家。一想到要回到向妍自己家去近距离面对她的家人,隐隐的不安就会涌上心头,我对向妍家人的了解没那么深入,只能通过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把她在家人面前的人设弄个大概。向妍的家人很少来电话,最多的交流也只是每月定期的入款记录以及极其书面式的叮嘱。这对我来说不算坏事,或许她们对自己女儿的了解甚至都没有我这个陌生人多。

    他们为我提前安排好了回程方式,替我省了不少心。本以为来到向妍自己家施予我的表演的压力会更重,但好在她的父母不常在家,日常煮饭打扫都是外来的阿姨在做,我反而落得了很大的清净。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为预料中的所有可能出现的场景而做出的很多准备都没派上用场。

    向妍的家乡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城市,除了在她家里待着外我还会经常出去逛逛,熟悉熟悉周围环境,好在必要的时候有所谈资。在这样一个风景很好的南方城市生活算得上舒适,重生倒是附赠给我了这样的旅游机会。春节期间向妍的父母都回来了,应付他们没花太多力气,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女儿貌似并不上心,也注意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可能的异常表现,于是一个寒假就这样被我平稳度过了。

    新学期来得很快。记起大学时选的英语老师的名字,我果断在这学期里选了原来的老师,这样又可以和她多见几面。

    没和她一起在这种阶梯教室上过课,我很期待这种场景的发生。仍旧提前了几分钟到教室,在里面望了一圈确定她没来,我选择了在第一排的左侧坐下。几乎在上课铃响的前一秒她从门外低着头进来,匆忙地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第一排,我的最右边。我选择坐在第一排仅仅是想着容易吸引到她的关注,这样她只要抬头看讲台就一定能瞧见我。

    事实却是一整节课我都没能和她对上眼神,即便我多次将目光抛向她的那边。不知道经过这几个月的断联她再见我会是什么反应,欣喜还是尴尬?我也摸不准了。不过现在的状况也挺不错,我侧头看黑板时很容易观察到她的所有表情。和记忆中一样,她仍旧一副表面上看起来很认真听讲的模样,起初眼睛睁得大大的的确在认真听老师的讲课内容,后面眼色就渐渐暗下来,我知道她开始走神了。

    课堂终于结束,我赶紧收拾书本追上她的步伐。

    “阳晗”,我喊住了前面的她。这个称呼是之前当着她面获得许可的,当时的理由是叫全名太生疏叫单字又太怪,实则是我抱有私心。童年时期的一位玩伴给予了我这样的称呼,彼时小孩子弄不懂欧阳这个复姓,再三与她解释后她仍这般叫着,却不令我恼怒,甚至心生欢喜。长大后童年玩伴都已不再相见,这两个字却成我了心中一份独特的慰藉。因为一时兴起我将这两个字的想法告诉了她,她当时愣住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正如现在我叫了两遍她才转过身来。

    “好巧,没想到我跟你选的是同一节课”,我猜她在课上是看到我了的。

    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她的惊讶,上学期的体育课是偶然的初见,这次刻意为之的英语课看上去倒像是颇有缘分。简单地相互寒暄后,我顺理成章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东区的食堂吃午饭。我们的宿舍都在西区,平时除了上课很少在东区待着,吃完带她逛逛整个东区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吃完饭后我拉着她随便逛了逛,她实诚地反应她这是第一次把东区走得这么全面,就连角落里的花朵都用目光给照顾到了。走着走着就到了化石林中,一阵恍惚感扑面而来,上次来这的时候还是我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在这里我决定要去找她,第二次来这碰巧就是带着她一起过来。

    她看上去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小坐一会儿后才决定回宿舍休息,也到了我们分离的时刻了。

    这学期的体育课我们不再是同一个班,但每周也能见到好几次面,打球也是照常约。在英语课上我和她在同一个小组,多了的这层关系让我们能够坐在一起,每次她后来时都会走向我为她预留的位置,旁人看起来一定觉得我们是朋友。成为向妍了这么久生活再次慢慢变得无趣起来,只有在见到她时心里才会有隐隐的刺激感。

    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算得上亲近了,在一次又一次的交谈中她渐渐露出一层层面貌,如同剥洋葱那般一点点深入她的内里让人愉悦,即便我本就知道里面藏着的所有。独特的称呼我喊了一次又一次,她在睡前思考中又将我作为什么人物审视了一遍又一遍呢?除了我之外她在这个学校里应该没什么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听起来很可悲,但这板上钉钉的事实令我满意,谁叫我当时可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已经熟悉到能够和她约着一起出去玩的程度了,我开始了新的行动。

    我带她去了她一直很想去的海洋馆,傍晚转程去江边吹风。晚间的江边聚集了很多年轻人,多的是来打卡的小情侣,于是话题慢慢到了恋爱方面。也许是夜晚给人的眼睛也蒙上一层黑布,她竟轻易地被循循善诱的我拉入了坑里,不仅相信了我造假的恋爱经历,而且把她那可怜的暗恋史倾诉了出来,唯一清醒的是还记得模糊掉性别。

    “你现在还喜欢她吗?”我继续试探。

    “我不太明白,上一次见到她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了,和她讲话也感觉淡淡的,就和普通朋友没多大区别。”她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但谈起喜欢的人的时候,我只能想到她。午夜梦回的时候,萦绕在脑海中的还是她初中时的面容,那段记忆如同珍宝一样被我反复翻出来检阅,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她对于你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了吗?”

    “或许是的……她变了挺多的,变成了我很难再触及的人。”她开始抠着放在腿上的手指,纠结于要不要告诉我更多吗?还是只是紧张?“有时候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我先私底下背叛了我们的友谊,后来为了自己能好受点就对她持以冷淡态度,最后友情也变得糟糕起来……我们之间大概要无疾而终了吧”。明明没有喝酒,我却觉得她的脑子已经昏得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情感是不分对错的,你没必要责怪自己。一段关系有开始就会有结束,或许你只是沉溺于过去那段美好的回忆和那个时候真正开心的自己,向前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没什么,你应该继续寻求能让你开心的新东西。”

    她抬起头望着江水,清爽的风吹起了她额边的几缕头发,天色太暗她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你说得对,其实我都知道,道理大家都懂不是吗?可是被绊倒在坑里太久想再爬上来好像并不容易,在坑里待着很冷,可万一外面的世界也会让我痛呢。”

    江面上浮着灯光和月亮的倒影,她的心思慢慢浮起,我终于看到了那难以映在表面上的东西。

    但我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了,此前并未多准备关于这件事的话术。过去太久我对中学时期的记忆不再那么深刻,对于她真实的即时的感受我也把握不定,说太多我真的会成为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局外人。

    沉浸在海里太久会溺毙掉太多感官,这在一些时候并不是坏事,我很清楚这种感受。但自欺欺人太久会彻底迷失自我的。

    “你承认自己对她没什么感觉了不是吗,或许喜欢她早已成为你的一种习惯呢?你知道人有时候拥有一个长久的精神寄托并非坏事”,我还是打算把她的伤疤揭开,“放宽心吧,你完全可以继续让她作为你的精神支柱呀,哪怕那只是记忆里的背影,能让你获得短暂的开心就好。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把寄托放在别的爱好上,放在人的身上是容易受伤害的。即便你已经忍受了从中受到的疼痛,可万一有办法能够解开呢?外面有很多东西是值得去花心思的。你可以多去了解自己,你自己的生活并不是只有那一个方面。”

    “嗯……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快觉得喜欢她是我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了,很幼稚不是吗?”

    “   有时候喜欢会成为一种幻觉,沉溺迷雾中太久的话会辨不清真实,听你讲的那些,你单向的情感有时会不会是一种表演呢?自我说服?事实是你没有离不开她不是吗?”

    她低着头没再说话。冷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或许今晚被风吹晕了头的不只是她。我有些担心她此时的沉默不仅有自我反思,而且分出了心思去质疑我的过界,毕竟我这个朋友在她心中的分量大概远没有那棵大树多。

    江边的风越来越大,打在身上尽是冷涩,我忽然有些后悔傍晚和她一起来这的决定,应该选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才对。时间停了好多个瞬间,她已经抬起了头,可我读不出她脸上的神情,一定是昏暗的环境加持,我甚至不知道她在那些瞬间里独自消解了多少悲伤。

    前面大声喊孩子回家的女人转移了我们的注意,我们都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好起身去坐地铁回学校。

    那天之后我们再没提过这个话题,还是像往常一样地交流,我也没发现她有要和我保持距离的痕迹。

    不过最近我们都很忙,周末的时候她一般会在机房,而我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天。虽然没确定是否不转回原来的专业,但过来人的经历促使我积极地帮向妍申请实验室以提高专业能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底,五月初的长假我想去别的城市转转,也准备邀请她。考虑到我和她的父母会限制她的去向,我计划去隔壁省的一个宜居城市。谈起父母,除了在我和她的交流中短短几个字眼外,我没主动去了解他们的消息。从前世到今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所幸我和他们本就不亲近,因此知道他们还正常地生活着就足够了。

    我把想法说给她听时,她没思考多久就给了我肯定的答案。我本以为她需要回头私下和家人商量,没想到竟当面就答应了我。不确定我的出现给她带来了多少改变,但总归有些成效,这让我意外,却隐隐担忧她会变到有一天起我再也猜不中她心思,到那个时候我还能百分百了解她吗?

    可我还得接受她的成长,正如她此刻在高铁上放心地把头放在我肩上睡觉,一边在心里责怪她第一次和认识不到一年的同学出省竟没什么提防,也不怕我把她卖了,另一边只好接纳她鲜少露出的柔软的一面。

    到酒店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去历史文化街区逛了一圈,那些不甚了解但有故事的建筑能够提起我们的兴趣。之后沿着附近当地著名的美食街走了一遍,买的各种各样的小吃也已经填满了肚子。

    旅游规划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在很多方面和自己共事让我省心很多,甚至是安心。没有选择假期里太过热门的景点,否则休息的主要目的就失了真,于是我们下午去了人流量没那么大的花田。

    这个季节的很多花都开了,我对花的品种都不太了解,但看到漫山遍野的明亮颜色心情都好了好几个度。从植物中获取对勃勃生机的理解远比在学校里那群年轻学生中获取简单很多。缤纷的色彩,芬芳的花香,在阳光与微风的照拂下,春天给人带来了悸动,仿佛心灵真的于此被温暖了些许。

    这暂时的明亮也是假象么?我望着她左右观望的背影,脱下了孤寂的表面,大自然的色彩为她镀上一层靓丽的轮廓,这一瞬间她眼里的惊奇和喜悦都是真的吧?

    她对那些不曾见过的花好奇,时而拿出相机拍出最好看的那朵,我在一旁时而附和她。这一块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新奇的事物,私下她渐渐变得叽叽喳喳起来,能让人切实感受到她情绪的高涨。

    她正低头对着一朵长势饱满的粉色绣球花拍照,我凑上去看成果,奈何她一直不满意拍出来的成色。不恼她停了好一会儿,我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纯洁无瑕的白色绣球花上,渐渐发起了呆。

    “快看快看!我这张拍得不错!”她的叫声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她的脸,亦或是她的鼻尖。

    没缓过神来,周遭安静无比,我的额头就这样定在她的眼睛下方动弹不得,眼睛不自觉地顺着她的鼻下的浅沟滑下,落到凸起的唇珠上。刚说完话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缝隙中露出白齿,更里面是一片粉嫩……意识到不对劲后我急忙直起身,打破刚刚凝结了的空气。

    “给我看看。”我试图转移注意力,看到那张的确拍得很好的照片后赶紧赞美了几句,所幸她看不到我那样冒犯的眼神。

    回到正常距离后我没再探究那一瞬间没被捕捉到的难言情绪,已经很奇怪了,理智告诉我不能再深入思考下去。

    接着再逛了一会儿就差不多了,我们转身启程去江边看古楼。这个城市的江上风景更加宁静和辽阔,对岸是一座座山影而不是矗起的高楼,人群多是散步和观景。

    走了许久我们席地而坐歇息,这次天光大亮,江面波光粼粼。

    太阳逐渐落下,将一部分身子遮在对岸的山后面,余晖撒在江面上,柔和了所有。

    “我给她写了封信。”身旁传来声音。

    无厘头的一句话我却懂了。“什么信?”

    “寄过去的手写信,硬要说的话算是表白信?”她的语气很平淡。

    不怀疑她怎么找到的郑雅馨学校的地址,我知道在不久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哪个学校。但我很惊讶她竟在这段时间里寄了封信过去,即便我曾经有过相同的想法,可从没实现过。

    “嗯哼,她怎么说的?”我对郑雅馨的回应更加好奇,虽然那已经是早就注定了的答案,可心里还是对未曾发生过的事抱有隐隐的礼貌性的期待。

    “向我证实身份后就委婉拒绝了呗,怕是再也做不了朋友了,虽然我们本来就很疏远了。”她的语气带有一丝调侃,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想她当时应该很失落。

    这点变数会带来什么呢?她会因此失去精神寄托吗?难道是因为我的劝慰鼓舞了她主动出击吗?我有点担忧我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虽然很久之前就知道答案了,但亲耳听到她说出来后我还是有点伤心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过说出口后好多了,感觉身心都轻松起来,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那很好呀,不过你不后悔失去了一个朋友吗?”我问她,也试着问自己。

    “不会后悔,我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了,可曾经的记忆还在就好,至少我们回想起共同拥有的记忆时还会觉得彼此是当时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就够了。”

    是呀,我们很少做会令人后悔的重大决定,我们都不希望不会后悔。“那你释怀了吗?”我继续问她。

    “应该吧”,她歪着头回答我。

    我没再问下去了,她也没再说出相关的话。再扯了点其他的话题,时间就差不多了。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变暗,我们出发去一条老街里的饭店解决晚餐。

    点了几个都很爱吃的菜,并没有踩雷。期间看到隔壁桌上的啤酒,她笑着说要不要来一点,我知道她只是开玩笑,但还是以安全的名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不过到了酒店后我还是在楼下超市买了两罐度数不高的啤酒上去,人有时候的确需要放纵一下,如果她相信我,那我就会返还给她足够的信赖值。

    其实我不是不能喝酒,通常几瓶下去脑子仍旧很清醒,但这东西毕竟伤身体,健康要从小抓起,她毕竟还没成年。

    我们坐在各自的床上看着电视,两罐酒就放在中间的桌子上,她尝了几口说味道也不过如此,我笑了她,小孩子总是对大人的东西持有莫名的期待。喝了两小口我就放着没再碰,一想到健康二字我的自控力就高了起来,甚至起身打算去洗个澡早点睡。

    我拿起换洗衣服走向浴室,身体就着热水的洗礼渐渐升温,简单冲洗了下就穿上衣服准备出去。

    刚一打开门我被伫立在门前的人吓到。“你想上厕所吗?”我一边问着,一边绕开去把脏衣服放下。转过身去,我并没看到她进卫生间,反而是跟着我走了过来。

    她的脸很红,想必是把一罐酒都喝光了。“我刚刚把你的那罐也喝了一点。”

    话音刚落,她抱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