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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听秽梦浮想联翩 会佳人忧思深远

    

第七回 听秽梦浮想联翩 会佳人忧思深远



    施神释的家氛围太过肃穆,这种压抑不适大多来自他父母,家具装潢被浸染得似乎也有了怨念。唯一没有被扼杀灵性的就只有他父亲施明堂美其名曰文人雅兴,硬要在客厅砌的小水池。

    微型的生态圈,里面放了假山,假山上有半死不活的植物,水里养了些小红鲤,施明堂喜欢透过眼镜沉默地俯视它们。投鱼食的动作成为一种高贵的施舍,他十分享受这种凌驾其上的感觉。

    正因如此,他和施神释的关系也很不好,话不过三,过三开打。王静梅,夹在两个执拗男人中间的女人,只能选择成为盾牌避免两败俱伤。

    然而这都是施神释眼中的家,虽然他异常讨厌那个鱼池,李昙道却觉得这个设计让整个屋子显得更加清新幽静。施明堂养的鱼如果非要说对谁有真感情,大概也只能是他。

    李昙道蹲下来安静地看着它们游来游去,浮出水面张口闭口,当鱼吧唧嘴弄出不小的动静时,他会帮它们按下水流,或是投喂饲料。

    施神释每次听到鱼发出响声就格外暴躁,这让他想到了人吃饭时吧唧嘴的声音。他会冲过去愤怒地骂鱼,也不知道是不是借此发泄些别的什么。直到某次李昙道拉住他,用他那双静若湖水的眼睛看着他问:“它们应该是缺氧,有可能也是饿了才这样,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缺氧?

    施神释忽然就笑了,样子比哭还让人心痛。

    那是李昙道第一次觉得他过得其实很不开心,但他找不出施神释父母的破绽。他们总是热情地招待李昙道,一派和和气气、其乐融融的氛围。或许是峰浮于水面,而水下成山,从施神释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较为极端的消极思想让他渐渐意识到,他看到的可能只是表象而已。

    但施神释从不想让他潜下水去探索。

    好在还存留了一片世外桃源让他发掘,那就是比卧室还要大的书房。

    李昙道注意到,施神释很喜欢这里。哪怕是写作业的间隙发呆,都是带着安详的笑容。视线不再多留给李昙道,而是贪婪地凝望着满墙的书,眨眼的频率因此直线下降。他在猛嗅油墨散发的香气,尽管有不少闻起来略微刺鼻,边闻边揉搓着手里那页纸的一角。他不是爱出汗的体质,所以不会给纸留下脏腻的污渍,仅有一些不规则的纹路,代表他指尖来过这里。

    这在李昙道看来算不上是怪癖,甚至认为有些……性感?

    此刻他们并排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各做各的事,两个人的手像在真空状态下以互斥一端开始缓慢旋转的两条磁铁,吸斥都处在温和的平衡。要想快速打破这种循环只需其中一条停下来,另一条就随即靠拢过去了。

    这便是他自行制定的性吸引力法则之一。

    李昙道决定先停笔,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别盯太久,休息一下。”

    “休息过了,”施神释本想快速眨眼让睫毛挠得他手心痒,想了想还是阖上眼,笔仍在手里转来转去,盘算着更大的阴谋,“刚才做了个白日梦,要我说给你听吗?”

    李昙道仍维持这个姿势,另一肘靠在桌面上,侧过身子看他:“你说。”

    施神释笑里透着古怪,以一种朗诵散文的睡前电台腔开始叙述:“我从小就喜欢闻书的味道,尤其坐在书房,陈旧的纸张灰尘味裹着书柜的木香,欲望随之漫开。时间已经到了炎夏,格外安静的室内,除了自己的呼吸和空调运作的极小噪音,再也关注不到别的声音,包括蝉鸣。”

    “大概是太过享受,你的敲门声我也没听见。你疑惑地把门扭开,发现我坐在桌后的皮椅上睡着了,桌上开启的笔记本电脑遮住我半张脸,沐浴后还有些潮湿的额发垂落在我的眉边,有几缕还沾在另一边的鬓角。你倚着门歪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手指再叩响一次说,干什么这么用功?累了就去床上睡。”

    “我并没有惊醒,你不由得走过来看。其实我根本没睡,我在闭眼等着你。”

    “你走到桌边。”

    “电脑屏幕已经暗下去,我瘫坐在椅子上,地上有些一目了然的液体。我手中握着从裤里探出的物件,随着你的脚步接近,眼见着又慢慢挺立起来。”

    “我睁开眼,盯着瞬间红了半张脸的你看了半晌,再瞥一眼你手里拿的诗集,忍不住轻轻笑了声。我说,坐过来,给我读。”

    “于是没过一会儿,激烈的喘息和呻吟声便打断了朗读声,在偌大的书房回响不休。”

    “诗集落在一旁,脱掉的衣物覆盖在刚才所见的液体之上。我们二人,衣衫不整,手握彼此,上下举动。你跨坐在我的大腿,睡衣衬衫滑落一半,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不是被啃咬,就是被揉捏的红痕。但显然我们距离太窄,动作时骨节再三碰撞,索性就十指交叉将两根一起握住,频率也加快许多。    ”

    他讲到这里停了,因为李昙道的手止不住地在他眼皮上颤。

    “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却猛烈冲撞着李昙道的耳膜和防线。

    “够了……”李昙道起身去了卫生间。

    尹红情也的确是受够了,即便有伍恬和彭琦丽当她的左右护法,还是防不住对面坐着的牛头马面那灼热的视线,只得用手装作遮雨棚挡在眼前。

    伍恬余光见她一直这样撑着,边给一堆化学公式飞速地配平边忍不住关慰一句:“怎么了,头痛吗?”

    彭琦丽写着数学大题却是心如明镜:“是,病因就坐在对面呢。”

    伍恬这才抬头看一眼邹北和蒋思齐,目光相遇时,他们又赶紧埋头认真看杂志,即便已经停在那页很久了。

    伍恬埋怨似的叹息一声,在草稿本上吐槽:「救命,跟屁虫屁味浓度过高了。」

    本子推到尹红情面前,她在下面无奈地回复:「确实,我都要被熏晕了。」写完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推到彭琦丽这里,她噗嗤一笑:「算了,你还是赶紧逃吧。你假装去厕所然后离开,我们走了把你作业带上就行。」

    尹红情觉得可行,反正家里还有生物作业没做。她站起来高调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包纸巾,俯身小声地问左右两位:“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去吗?”

    彭琦丽和伍恬配合地摇头。

    尹红情匀速走向室外,刚出去便有如逃命般往楼下冲。直到一头钻进出租车,确信他们不可能跟得上才彻底放松地长吁一口气。

    车上在放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中年司机的手在方向盘上轻快地打着节拍,边跟着哼唱边问她:“小妹去哪儿?”

    “等一下啊师傅。”

    尹红情喘着气摸出手机关了飞行模式,显示有十八分钟前汪屿发来的消息。

    「红情,我培训完了,现在在文潭广场附近,要不要过来逛逛,顺便一起吃个晚饭?」

    她立即说道:“师傅,麻烦去文潭广场。”

    司机应了一声,随着歌里“你不要采”那声俏皮的“不”一脚踩下油门。

    尹红情匆忙回过去消息:「还在吗?我准备过来了。」

    汪屿秒回:「还在,就在这边的新华书店,我在门口等你。」

    尹红情松了口气:「我马上到。」

    周末出来晃悠的人多,车才到广场附近就开始堵。尹红情等得揪心,她终是理解了李昙道那种迫切的心情,着急忙慌地付了钱就下车跑过去。见汪屿穿着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站在书店前面的指示牌下东张西望,还没走到跟前就喊了她名字。

    “怎么热成这样?”汪屿扯出纸给她擦额上的汗,惊讶地睁大双眼,“你是跑过来的?”

    尹红情乖巧地把脸凑上前:“嗯,我被人跟踪了。”

    “光天化日,谁敢……”汪屿神情顿然变得严肃,收敛了声音在她耳边问,“要不要报警?”

    尹红情轻蔑一笑:“没关系,我已经甩掉他们了。”

    “唉,你啊。”汪屿嗔怪地戳了下她的眉心,再挽过她的手,“走吧,想先去哪逛?你肯定跑累了,要不先去商场里找椅子坐会儿?”

    “不累,”尹红情毫不在意地摇摇头,把脸转向她,“你奥数课上那么久累不累?”

    汪屿立马夸张地打了个哈欠:“累坏了,所以陪不陪我坐着休息一下?”

    尹红情明白她意思,拖长声音附和:“陪,想做什么我都陪。”

    这便是性吸引力法则其二:爱的谎言。只要你说,我就陪你演。

    转眼临近六点,该是李昙道回去的时间。施神释对着答案蠢蠢欲动,象征性地碰了碰旁边那人的手肘:“我买早饭的时候听人说,最近我们这小区有狗得了狂犬病,把人咬伤了。”

    堂而皇之的胡扯。

    李昙道眉毛一挑:“是吗?我不知道。”

    “虽然送到宠物医院治疗了,但这儿养狗的不少,晚上出来遛狗的特别多,说不准就有被传染的。”

    编,接着编。

    李昙道突兀地清清嗓子,压下喉咙里将要发出的讥笑:“这么危险?”

    施神释猛点头:“是啊,要不就留在这儿睡吧,我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就说让你帮我补习。”

    行,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李昙道一脸心知肚明的笑容:“好。”

    午饭是去楼下的饭馆吃的,不知道是换了个厨子还是怎样,味道奇奇怪怪,没太吃好。所以晚饭,施神释打算自己做。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影频道放的悬疑片,听到李昙道肚子咕咕响了,他自觉溜进厨房,一边在心里检讨出去忘买水果零食一边扶着冰箱门自言自语:“我看看还有什么……蘑菇、胡萝卜……噢这还有点虾仁,给你来个我最拿手的什锦炒饭!”

    想起什么,他又往外喊:“对了,你晚上是不是喜欢喝粥?不吃干饭的话那我……”

    “不用,就吃炒饭吧。”李昙道干脆地答应,转而小声说,“你做的我都喜欢。”

    施神释真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昙道走到厨房门边抱臂靠着:“我说做炒饭就行。”

    他注视着施神释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的背影,浅笑道:“要是之后我们能住一起就好了。一三五你做饭,二四六我做饭,星期天出去吃顿好的,啧,惬意。”

    施神释点开电饭煲,麻利地在案板上切菜:“只是做饭?”

    “当然还有大学作业。”李昙道看了眼挂在一旁那条粉色的Hello    Kitty围裙,“不把围裙系上?脏了衣服。”

    “不用,反正这身要洗的。”施神释回头看他,狡猾地笑着,“你是想给我系,还是想看我穿?”

    虽然都想,但李昙道表面还是翻给他一个标准的白眼。

    “只做那些多没意思。”施神释低头继续忙碌,“一三五早上做你,二四六晚上做你,剩下那天从早做到晚,你觉得如何?”

    李昙道轻哼一声:“谁做谁还真不一定。”

    “这么有自信?”施神释用筷子在碗里搅打着鸡蛋凑上前,别有深意地说,“瞧瞧,这手速。”

    李昙道推开他递过来的碗:“手冲和双人运动不一样,手活好并不能代表那活好。”

    “不愧是李专家,”施神释连啧几声,一条腿伸在他两腿之间,“本着实事求是的科研精神,不实践印证一下,岂不太武断了?”

    “还没成年的小子想什么实践?”李昙道抚上他大腿,在内侧轻轻一掐,“现在还是专心搅你的蛋吧。”

    施神释怪声怪气:“有你在,我还怎么专心搅?这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蛋……”

    李昙道大呼饶命:“我饿了,你快点做。”

    施神释得逞地笑着转过身:“好,不逗你了。”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施神释的拿手好菜。荤素搭配恰到好处,色泽鲜美;米饭颗颗饱满,粒粒分明。嚼在嘴里非但不腻,还泛着蔬菜的清香——不过应该是知他喜淡,油和盐都放得不多的原因。

    “豌豆没了,就切了点莴笋进去。”施神释坐在对面还没动勺,期待地看着他咽下一口,“怎么样?”

    李昙道舀了满满一勺又要送进嘴:“好吃。”

    施神释把那小碟泡菜推过去:“腻了吃点,我妈腌的,不辣,酸甜口的。”

    真是奇怪,怎么情不自禁就想喊老婆?

    李昙道紧捏着勺柄克制住冲动,最终吐出两个字:“谢谢。”

    “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

    穿透力极强的歌声从远处广场一角传来,尹红情坐在试衣间前的皮凳上,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嗓音,心里犯着嘀咕,怕是老婆跟人跑了,不然哪能唱得这么悲情?

    汪屿这时拉开帘子:“红情,好看吗?”

    尹红情两眼发直,这条红裙挂在那里没什么特别,怎么一穿到她身上就格外惹眼?

    身姿曼妙,艳而不俗,妩媚中带点妖冶。看多了她穿素净的衣服,潜意识里就拿浅调配她,想不到竟然最适合这种浓烈的颜色。

    她脑中又速写出一幅精彩的画来。

    汪屿见她呆住半天说不出话,向店员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件我买了。”

    尹红情下意识就摸进自己口袋:“你钱带够了吗?”

    “我爸昨天听说你要跟我出去玩,直接把卡给我了。”汪屿从书包里找出银行卡递到店员手里,垂头盯着裙摆,“你说我是直接穿走,还是打包带走?”

    拜托,想把穿着这条裙子的你直接打包带走才是啊。

    占有欲作祟,即便裙子长度直到脚踝,尹红情还是努努嘴道:“你没穿安全裤,还是带走吧。”

    汪屿哄着她:“好,我去换,换完我们去吃晚饭。”

    那边还没到吃饭的地方,这边饭已经吃得干干净净。李昙道用纸满足地擦了嘴,起身准备收餐具,被施神释抓住胳膊。

    “别动,你是来做客的,不是做家务的。”

    李昙道还是抓着碗不放:“不是客的话,你就让人做家务?”

    施神释夺过他手里的碗,再将桌上的一起收拾了进厨房:“对,只不过一人一天,不能总是一个人做。”

    李昙道跟在他旁边:“要不一起洗?”

    “用得着吗?睡前我们再……”施神释故意停顿几秒,见对方又显出那种欲说还休的神情,嬉笑着补充,“睡前我们再各洗各的,然后一人半边床睡觉去。”

    那可是说不准的。

    李昙道暗自为他捏把汗。

    结果还真不准,看书看困了双双睡去,到了后半夜李昙道不仅抱着他,腿还要搭在他身上,睡姿极其不雅,只能说幸好没踢人。施神释睡得香,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梦见一条红蟒紧随其后,缠着他的腿不让他走,而他并不害怕,还试图驯服它。

    尹红情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原因是吃饭时凑巧碰到以前班上的几个男同学,汪屿去他们那桌应酬了一会儿。

    然后再从汪屿口中得知如今已经在文科重点班的徐少威和她打小就认识,还有层娃娃亲的意思在。

    难怪汪屿落落大方地和那几个男的谈笑风生时,只有徐少威不怎么说话,始终笑着看她。当时已经看出来,徐少威绝对喜欢她,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表白。

    他的眼神无比炽烈,他那时在想什么?

    他会想吻她吗?会想抚摸她的身体吗?会想他们在一张床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答案是肯定的,人之常情,爱情和欲望本就难分难解。

    但尹红情忍受不了任何男人对汪屿的性幻想,对她有好感而目不转睛的,或仅仅是粗略地打量她的,尹红情都认为是一种玷污。

    一想到汪屿美好的rou体在男人的脑海里会呈现出的状态就令她作呕,更可怕的是,这会变成现实。

    汪屿以后就算不跟徐少威在一起,也还是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到那时,她恐惧的都会发生,纵然在汪屿看来也许会是一种飘飘然的体验。

    不,不对。

    她尹红情在想象肮脏画面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亵渎她呢?

    她也玷污了她,或者说,她早就玷污了她。

    尹红情意识到这一点,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些抱有龌龊念头的男人并无区别。

    她决定赎罪。

    相比“得不到就毁掉”,尹红情只会“得不到就放弃”。既然她永远不可能迈出最后一步,就停在那之前,让别人冲向终点。

    这却是一种畸变——得不到,就让别人去毁掉,反正不是她。

    变相的逃避。

    尹红情从幻象中清醒,她终于发觉自己早就输给了施神释,不是输在结果,而是输在了起点。她们的人生,从生而为女开始,就注定悲哀。

    男人三十不成家是有事业心,女人三十还不嫁是没良心。

    汪屿很优秀,身边自然总是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与她要是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到最后若是不想分开,也必须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即便汪屿不只是跟她玩玩,之后依然会在舆论的压力下逐渐枯萎,再迫于无奈和某个男人结婚,被他占有。

    尹红情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汪屿呢?她没有信心留住她,也不再想拉她越陷越深。她不愿见到汪屿本来一片向好的前路,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从而转为矛盾又艰难的境地。

    不给希望,也就不会有负担,那就让汪屿尽早意识到她尹红情是玩玩而已吧,把她提前推向最终的归属——被命定的男人“毁灭”。

    就算是毁灭,也是壮烈的美,她会成为汪屿“完美”人生的见证人。

    尹红情闭上双眼,仿佛又看见汪屿穿着一袭红裙的动人模样,她站在新郎的旁边笑容灿烂,手被他紧握着不放,看起来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