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太怕不是做梦了

    苏嬷嬷一早就带着院里的小丫鬟们给太太收拾衣裳首饰，只眨眼的工夫，那矜贵的人儿就不见了。老婆子忙派了七八个丫头出去寻，特意叮嘱了她们可千万小心别让其他太太晓得了，省得她们抓着什么“把柄”来编排。

    到了晌午，出去寻太太们的丫头回来，都说没找着，哪儿哪儿都找过了可连太太的衣服角角都没瞧见。

    众人正慌乱发愁呢，三少爷院里的观棋姑娘来了，说少爷要见苏嬷嬷和六太院里叫荷月的丫头，又道她们找了许久的人如今正在广陵院里，叫嬷嬷不必再出去寻人，也不必担心，太太自有丫鬟们好生伺候着。

    苏嬷嬷二丈摸不着头，六太太怎的逛去了三少爷院子里，是才路过叫少爷瞧见了，这会儿子喊她去领人的？

    “嬷嬷，荷月不晓得去哪里了，没见着人。”碧痕在院里找了一圈没瞧见那丫头。

    “你继续找，我先去三少爷的院子，等会儿找着她了让她赶紧来。个没眼力见的丫头这时候跑去偷懒！”没办法，苏嬷嬷只得自己先去。

    广陵院在主院的东边三进门那处，进门入眼便是青砖灰瓦辅以黛色木梁，四角高翘又有瑞兽立于角上。窗棂上雕着梅兰竹菊，隔着玻璃透出黛蓝纱帐颜色。院中栽了不少落叶松，便是到了冬季，也一副郁郁葱葱的繁盛景象。

    苏嬷嬷头次来，无心打量三少爷院子的排场，只低着头跟在观棋身后往主屋里去。帘子掀开正对着的主位上少爷已然坐在那儿，见人来了姜文焕眼神示意赐座，立即有小丫头搬了把圆凳放在西下首。她搀着苏嬷嬷坐下，又将桌上沏好的茶倒了杯递给老婆子。

    见人喝了茶，姜文焕这才开口：“嬷嬷可知金风玉露丸这东西？”

    金风玉露丸？苏嬷嬷一听立马变了脸色，这等脏东西怎会从少爷口中说出，她抬头看了眼姜文焕，一时未想到如何接话。

    “看来是知道的，我也不与嬷嬷打哑谜了，这六太太今日晨间被她房里的丫鬟带去了小桃源，在那儿喝了果酒后就中了这味药。”

    后面的话，就是少爷不说苏嬷嬷也知道，她浑身冒着冷汗，只觉两眼发黑。这要是老爷晓得了，别说他们，就是六太太怕也活不成。老婆子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碗，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脑门立即红透了可见力道之大。

    “求三少爷指点。”

    “你要是想活，这药的事情万不能叫其他人知晓。”姜文焕喝了口茶，话才说到一半门帘又被掀开，马兆黑着脸跑到少爷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砰——”一声脆响，少爷砸了手里的茶碗。

    “捞上来，带苏嬷嬷去认人。”

    苏嬷嬷虽叫了碧痕去寻人，姜文焕恐这年轻丫头做事不伶俐，让马兆跟着去。一路寻到小桃源里，竟是在他们吃茶喝酒的亭子正下方捞出来了一具女尸，那女尸被扒了外衣，只穿着件白色亵衣，脖子一圈红痕，初步看来是勒死的。

    几人先行去了花园，观棋被派去守着六太太院子里的丫头，马兆跟在少爷和苏嬷嬷后头。等人到了，那尸体的身上结了层薄冰。

    “荷月！”苏嬷嬷见着那丫头冻的乌青灰白的脸，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又被马兆掐着肩膀往前带去。

    “确定是荷月？”姜文焕问道。

    “这荷月来府里就跟着我做事，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会不认得她...”

    苏嬷嬷落着泪，说的情真意切。姜文焕用手帕捂着鼻子，仔细瞧了瞧这尸体。他们离开园子不到两个时辰，这悄然消失的人就躺在这了。

    “你赶紧带六太太回邀月阁，今日寻她的丫鬟婆子们见过哪些人，何时见过说过什么话，都写下来。没有我的信，谁都不许出院子，若有人问起，只说太太藏在哪处玩没叫你们寻着，今日从没出过院子。”

    等苏嬷嬷走了，马兆这才开口：“这事儿，可得跟大太太说吧？”

    姜文焕点头，沉声道：“今日你们守在外头可有见着其他人？”

    “没有，就太太一人在湖心亭上。”

    “那就跟大太太说，你来找我丢的画卷时瞧见了冰下浮尸，可知道怎么说？”

    “知道的。”马兆先行一步去了东院寻大太太。

    ————

    六太太窝在榻上昏睡着，梦里恍然置身于一座江南园林中。坐在花园里的少爷喝着茶，瞧见她来了便伸手招了招，嘴里唤她“闵蘅。”

    “我不叫闵蘅，我叫圆满！”她纠正道，迈着步子要上前，下一瞬跟她一模一样的丫头从后头走了过来，坐在了少爷对面的位置。

    “我心中是舍不得你的，可是几个丫头里，就你最聪明。这次南下将事情办好了，我自会去求老爷给你自由。”

    男人倒了杯茶递给闵蘅，那茶冒着热气，少女犹豫不决的接过，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一口气喝了下去。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圆满没听着，许是隔得太远了。她还想凑上前再听听，闵蘅却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吓了她一大跳，惊慌醒来只记得那个男人的脸眼熟得很，像是在哪里见过。

    “太太可是魇着了？”碧痕拿着手帕给太太擦去汗珠，又端了碗甜水给她润嗓子。

    “我不喝！”

    六太太还记得那个喝了茶就昏倒的闵蘅，她将面前的茶碗挥手一推，里头的甜水全溅在了被子上。小丫头哭着下了床榻，嘴里喊着闵蘅要死了，闵蘅不行了。邀月阁的一众丫头围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太太，太太！”有胆大的丫鬟要上来拦住她，被惊恐的人儿挥手躲开。

    “太太！咱屋子里没有闵蘅这个人呀。”苏嬷嬷在偏房给丫头们做登记呢，听到太太醒了忙跑过来，就瞧见披头散发的玉人白着面，浅色的眸子失了颜色，恍然着在屋中打转悠。

    没有吗？圆满愣住在原地，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是做了个梦，梦里叫闵蘅的丫头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从不记得自己有过姊妹。

    “嬷嬷...我怕...”

    六太太说着腿便失了力气，一屁股要坐在地上，眼疾手快的丫鬟们将她扶住，带回了西耳房。泼湿的被子已被换下，里头放了几个汤婆子煨着，宋嬷嬷让人把屋子里再烧暖和些，又命碧痕去小厨房端牛乳茶。

    “文焕哥哥呢？”圆满想起来，今天去小桃源玩时遇到了姜文焕，后来喝了果酒闹肚子，还是文焕哥哥帮她请的郎中。再后来的事情她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哥哥的怀抱是热的，让人情迷意乱的。

    “太太怎么忽的提起来三少爷了？”苏嬷嬷面色无常，伸手帮太太解了袄褂，让人在榻上躺好。

    “我今日出去玩时遇到他了，而且我还...”六太太还要说些什么，碧痕恰巧端了刚做好的牛乳茶进来。

    苏嬷嬷接过茶碗，端到小丫头跟前，拿着青瓷勺舀了勺喂到她嘴边，见她喝下了这才开口说道：“太太今日何时出去玩过？晨时您起身不是说要搬回邀月阁吗，老爷送的首饰赏玩都是您自己收拾的，忙活了大半天才收拾好，接着咱就一道回了邀月阁呀！太太可是累着了睡一觉睡迷糊了？”

    “我今天跟荷月出去的，她说带我去玩。”

    “怎么会呢，荷月好几日没见着人了，她一个洒扫丫头怎么可能进内院的呀，太太您是睡糊涂咯。”立在一边的碧痕帮腔道，说完她自己也觉得疑惑，宅院中的各个小院落不是二进就是三到四进的院子，洒扫丫头都住在一进门的偏房里，怎么可能会到内院来还将太太带出去逛园子...

    这下可把六太太说迷糊了，她明明自己今日出去过的，难道说今日出去玩也是一场梦？

    “可是...可是我真去了，还坐了老爷给我留的肩舆。”

    苏嬷嬷笑道：“太太，民国成立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有肩舆这东西，当年都砸光了的呀。”

    碧痕拿帕子替圆满擦了嘴，又收走喝干净了茶碗退出耳房，苏嬷嬷走到桌案前拿出一支安神香点上，又拉上窗边的帘子。屋里没有燃烛，只薄薄的帘子后头依稀散落些光影进来。圆满躺在床上，身子酸软无力。她刚喝了热牛乳，屋子里又有暖香，不消一会儿便开始犯困。她还想问点什么，可熬不住眼皮子打架，迷茫中眨巴着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