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金枝 第204节
宇文宝姿见他又跑,想追上去,奈何马在院子里跑不开,只能瞧着他人渐渐远了。 可冷静下来一想,倒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万一真的传出去,自己还好,顶多被祖父骂两句,可琢一怕是要遭殃。 毕竟家中有那样一位老太太,即便不是他主动,恐怕也要捱上好一顿责罚。 最掣肘人行事的,是身上的枷锁和道德的枷锁。身枷锁身,德枷锁心。 宇文宝姿想了想,还是下了马 如今换过来的人实力强悍,面孔陌生,也不知是天子从哪个州调过来的守备军。 至于陆家的那位外祖母,她虽未见过,可这世上少有宇文馥也头痛的人物,看样子也不应贸然去触那位的霉头。 宇文宝姿下了马,命家仆牵去马厩。 自己将要回屋时,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哭泣声。 宇文宝姿抓住一家仆问:“外头在做什么?” 那家仆忙拱手答道:“回大小姐的话,有两老乞儿沿街南下要出城,恰巧遇上贵人一南一北而来,一人马夫未来得及刹,将老乞儿碾死在咱们街前了……” 宇文宝姿蹙眉:“巡街的可来了?” 家仆道是:“两位贵人来头大,各出了十金赔偿给那老乞儿的儿子。巡防禁军已经到了,因是外地流民,所以不打算继续追究。适才您听到的喧闹声便是那乞儿的儿子正在哭闹。” 宇文宝姿不是个爱看热闹的,却也觉得有些不忍,便道:“拿些碎钱散去给那人吧。” 家仆谨遵了她吩咐,支取百株钱后出了府,来到那对街那哭天抢地的壮汉跟前。 家仆见汉子生得粗俗鄙陋,怀里却抱着个白嫩的幼儿,将钱拿了给他:“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家小姐心善,予你百文钱好歹先将堂慈葬了。” 那汉子哭得声音虽大,但面上却无一滴眼泪。刚狠狠要了一笔钱财,可哪有人嫌钱多的? 见后更是眼开,接过家仆的几百株钱后又将孩子举起来朝他央道:“你们都是活菩萨,不如行行好,将他也收了。” 幼儿懵懵懂懂地望着这家仆,一双金瞳漂亮得不像话。 家仆不是能做得了这主的人,忙说各人有各命,赶紧跑回了家。 那汉子见送不出去,垂头丧气地将孩子拎在手里,起身打算去找个板车,将父母尸身敛了。 不曾想一旁两位贵人的车驾同时下来二位美婢,走到他跟前。 一个淡淡施了一礼,先道了声「得罪」,又问他:“令郎模样倒好,我家夫人瞧着喜欢,不知道……” 这个还未说完,另一个却笑着摊掌,掌心两根小指粗的金条。 “我家夫人无子,看令郎有些眼缘。”那婢子道,“谢礼在此,若是您愿意……” 那汉子头回见金子,知道这两位夫人身份高贵,自然不会拿假的唬他,当即点头如捣蒜。 “愿意!愿意!”汉子喜得屁滚尿流,将孩子递了过去,“他跟我乞讨,跟夫人却是享福去了!” 刚刚对汉子态度略有傲慢的婢女此刻却恭敬地接过了孩子,细细一打量,见他那双瞳仁竟比从车中看还要明亮清澈,心中当即便有了底,遮了他的面匆匆回到车上。 被截胡的另一位婢女看后,也没了法子,回到自家夫人的车上。 “看过了,那眼睛一模一样,不带差的。”婢女惭道,“奴无用,那一位拿了两根金条来将孩子换走了。” 那夫人素纱颜面,仅露出清秀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温和的眼睛来 她思忖了片刻后道:“这不怪你。即便是天子脚下,礼法规矩远不如金银权势来得好使。” 婢女又问:“夫人想要,为何不……” “你不知他来历。”贺兰罗勒摇头,“用金银去换,只会折辱了他。” 车驾慢悠悠地回了府,还未停稳,温府内的小公子小小姐们便奔出来迎她。 “嫂嫂去了哪儿?” “嫂嫂,小八刚刚尿裤子了!” “嫂嫂出去带了好吃的!” 贺兰罗勒挨个儿摸了摸他们的头,将他们一一安抚了。 仆婢奶娘见是夫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帮着卸了车后,搀着腿脚微微有些跛的贺兰罗勒入了府。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面圣 十月初六一早,天子与嫔御终于自鹿苑回了魏宫。 陆银屏虽善妒,可也知道什么是第一等要紧的事儿。 回了徽音殿之后,屁股还未落到榻上,她便赶紧唤来李遂意等宫人。 这段时间内,徽音殿也来来回回地走补了不少人。如今一到眼前,她数了数竟有二十多个了。 她让人站好了,瞧了半天,见他们中间规矩最不好的竟然是自己带来的秋冬。 陆银屏又放松又生气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秋冬后,终于开了口。 “今日本宫打算去请老夫人进宫。” 宫人听得清楚明白,毕竟昨日老夫人在永宁伯府前的所作所为已是全城皆知,少不得也有些风声传进宫中。 裴太后当年辅政时不过是手腕凌厉了些,说到底也仅是在朝中有些影响,于太极宫和掖庭的宫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 这位老夫人,据说出身高贵,治家颇严。徽音殿虽在太极宫后,实则同为天子后宫。 老夫人来转转还好,若是住上几日,发现他们有一丝行差踏错,少不得要被扒一层皮下来。 陆银屏看宫人缩着脖子,便笑道:“诸位都是在宫中待了许久的,只要规矩上不错,老夫人也不会惩戒你们。待会儿李遂意和熙娘去将人接回来 李遂意猫着腰,恨不得现在就要在她跟前演练上一番。 陆银屏示意他起来,又道:“去吧,不要耽搁了时辰。” 李遂意和熙娘点了宫人,备了辇后出宫接人。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陆银屏绕到偏殿,去看那位「丑媳妇」。 丑媳妇不仅不丑,反倒俊秀得震人心魄。黑衣挟裹了青年天子修长瘦削的身材,露出的肌肤寸寸青白,被泛黄的纸张耀出些许暖意来。 见陆银屏进来,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放在手边的铜炉内。 炭火忽闪了两下,将纸张烧成灰烬。 陆银屏没在意,径直走过来坐到他大腿上,天子亦是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凑上来就要亲。 “老实点儿!”陆银屏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人该来了。” 妖妃此举并不是在勾引,而是要替他整理好衣裳 拓跋渊不得寻芳,不高兴地道:“朕是天子,亲近自己宠妃还要看人脸色?” 陆银屏整理了他的衣服,又搓了搓他的脸,笑道:“今儿跟平时不一样,外祖母是最疼我的,陛下就当发发善心,给她留个好印象吧!” 陛下有些不屑,却也只能答应了。 陆银屏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二人就这么静静地靠着。 铜炉内烧焦的纸张的气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馥郁檀香香气。 “能这么一直抱着就好了……”陆银屏足尖踮了点地面道,“若是哪日什么都不用想,只同陛下一起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天子眼眸微动,低声问:“还有什么可想的?” 陆银屏缩了缩,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没有……没在想什么……” 见她不愿意说,他倒也不会逼迫她 假使她问了,他会说吗? 女子心软,陆银屏亦是。有些事情非要见血,否则达不成目的。 陆四看似骄纵跋扈,实则单纯善良。 每次权利洗牌都要有人牺牲,每次都会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做万人唾弃的刽子手。 他名声已经这样差,也不在乎更差 就像刚刚她替自己整理衣领的那一瞬间,天子恍然间有个极为可笑的想法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在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一天里,人人生而平等,那时陆四也会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早上将子女送去私塾前,在自家门口替他整理塌陷的衣领呢? 这个荒谬的想法转瞬即逝。 他想不得那许多,他就要现在,就要当下,就要此时她在他的怀里过这一生。 夏老夫人架子大得很 李遂意和熙娘汗如雨下 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位老夫人干脆连门都不让他们进。 这下李遂意等人为了难,又不敢去宫中请示天子贵妃,只能悄悄带了两个人去陆府寻陆二小姐帮忙。 彼时陆珍正在挑选夏老夫人送来的备选妾侍名单,听李遂意说了这件事后,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多请几次便可。” 李遂意等人惊掉了下巴,心道这老太太果然是架子大,竟还学刘备三顾茅庐的那卧龙先生? 不过陆珍的确说得对,在他们请第三次的时候 李遂意这一搭眼,便被她那身皂色冕服和头上金迎凤华盛攒珠步摇惊得差点儿兜不住下巴。 熙娘年纪大些,毕竟是从前接触过不少宫妃的老宫人,还算镇定。 不过这般隆重的也的确少见就是了。 隆重也有隆重的好处,那便是老太太这般打扮,起码说明她是准备过的,是有心进宫,而非刻意刁难。 老夫人由玉姹搀着上了辇,待要走时,突然稍稍偏头朝永宁伯府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