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辜的我们
烟雨如丝，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铁站口的台阶上，溅起朵朵晶莹的水花。 透过雨帘朝外望去，整个城市都似被拢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各种嘈杂的鸣笛声在这斑斓的霓虹中此起彼伏。 出站的行人一个个挤在站口撑起了花花绿绿的雨伞，抱怨着这场已经下了三天的雨，随即在后面人的拥挤下走出了地铁站。 “就这么点雨，跑着去好啦——” 两名男生互相打闹着一路来到了站口，其中一个直接戴上卫衣的兜帽，自认为帅气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帘中。 另一个男生穿的衣服没有帽子，只能撑起雨伞跟了出去。 他刚要开口唤住前面的同伴，却见对方忽然间的消失在了朦胧的细雨中，留下了一地熟悉的衣裤和鞋子。 “卧槽？不是吧！” 他眼睛猛然睁大，很快就意识到这或许只是一种障眼法的玩笑，走上前想要捡起那堆衣物，试图找出这障眼法的真相。 冰凉的雨水落在指尖，似带了抹灼热的温度，烫的要将他的皮肤融化。他轻咦一声，怔愣中撑在头顶的雨伞逐渐倾斜，落在了积水的地面，伞下只余留下了他身上的衣物。 旁边经过的路人纷纷被吓了一跳，瞬间引起了哗然。 “这是整蛊？还是什么魔术？这大变活人厉害了，牛的啊！” “有谁在拍视频吧！不是，我要上电视了啊！那可得给我哥们打个电话炫耀一把，哈哈哈我要上电视了......喂，儿子呀，你听爹说......” “屏幕前的宝子们，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刚才出去的一下子，那两个人直接就没了，不见啦！太绝了朋友们，后面那个还有剧情在呢，演技不要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的呢！” “快去看看，快去！肯定有机关在下面......” 惊吓过后，更多的人缓过神来，都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来，一个个兴奋地掏出了手机将那两堆衣物给录下来，发到各个平台或者朋友圈里分享。 后面不断出站的人听说前面的事情，也蜂拥而至地过来凑热闹，无数把五彩的雨伞交织在人群的头顶上方，互相推搡着。 有的人嫌撑着的雨伞碍事，索性收起伞，准备一举挤进人群的中央去。 “这雨怎么有点烫？” 这人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湿意，仰头疑惑地朝天望去，阴沉的天空落下密密麻麻如丝如针的雨水，那透明的雨水在他的眼中逐渐扩大，直至一股无知无觉的黑暗袭来—— 这次在后面推挤着的路人清晰地目睹了他的消失。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在这瞬息间融化了一般，化为了一滩浑浊的雨水，随着地面的积水流向了漏水口。 “这个也是整蛊的托吗？” 看着落在地上的雨伞和衣物，一部分人陷入了沉思。 啊啊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突然在前方响彻整个地铁站口，随着阵阵的sao动在人群中传开，不断的有人消失在这片雨中，遗留下的雨伞如色彩斑斓的花朵般在地面静静的盛开着。 一时间，质疑、玩笑、惊叹以及恐慌瞬间在围观的人群中漫延开来。 【不是，这哪位兄弟的杰作，活整这么大吗？】 【这些托的演技真好，堪比内娱小鲜rou了！拇指/】 【管他是不是整活，就这跟剪辑了一样的魔术，哥佩服！】 【佩服啥，我这也有呢！】、 【哈哈哈我也是泸市的，我们老板刚还表演了来着，这妥妥的春晚最佳节目啊！】 陆仕是V站的主播，平时出门都习惯开着手机给粉丝们直播，他因为出站晚，就只能被人群堵在了站口，不过好在他还是拍到了一些。 他看了眼直播间里的弹幕，顿时惊疑了起来“不是吧哥们，你们那边也有？真牛，这是什么大制作啊！拍电影都没那么大的阵容好吧？” 说话间，前面的人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互相推挤着转身涌进地铁站口，但由于头顶一把把雨伞的阻碍，和站口路人的拥堵，导致挪动很是缓慢，尖叫和谩骂声在此时不绝于耳。 “喂！你们别挤啊！这样很危险的知道吗？”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又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陆仕循声看去，见到一位身穿吊带碎花裙的长发女孩正在人群的推挤下踉跄地往站口内的台阶下倒去。 “小心——” 他连忙伸手拽住了那女孩的手臂，使力将对方拉了过来，跟他一同紧贴在墙壁边。 那女孩赶紧学着他的样子双手紧抓住了后方的栏杆，劫后余生的大喘了口气，转头对陆仕笑道“谢谢！” “别，这得多亏你刚才那一嗓子，我才碰巧注意到的。”陆仕没再管直播间里的一个个调侃，他皱眉看着前后拥堵住的人流，那密集的程度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谁整的活，这都造成恐慌了，还容易引起踩踏......要不报警吧！” “我刚才已经报警了，不过，”白菁菁艰难地举起手机刷着本市最新的新闻报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好像别的地方也都一样，有的已经造成了踩踏事件，死了人......” “不是吧！这是什么灾难日？！” 陆仕点出直播间，去搜了本市最新的新闻，各处平台和媒体都一连发出了好几篇关于这次泸市踩踏事件的报道，以及官方已经派出人员前来疏解人群的通知。 此时，地铁站的广播也响起了人员疏解的警示，拥堵的人群逐渐出现了松动。 “早知道出门前先看一下黄历了！”陆仕无奈的叹了口气，跟随着人群缓缓的挪动。 “天气预报都不准，更别说什么黄历了。”白菁菁的视线穿过人群和雨伞的缝隙，惆怅地看向外面绵绵不绝的细雨，呢喃道“这雨都下三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欢快的铃声在这时响起，白菁菁低头看了眼手机，接起了电话“喂，小苏姐！” “菁菁，你现在在哪里？”电话那端传来女人清冽柔和的嗓音。 “小苏姐，我在文化广场前面的地铁站口。刚才外面出了点事，人有点挤......啊，现在工作人员来疏通了，很快就能出去了！” “对了，小苏姐。你肚子饿吗？等下我给你买蛋糕回去！” “是你自己想吃吧？”听着白菁菁乐呵呵的笑声，对方无奈地笑了笑，转而轻柔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的强硬，叮嘱道“菁菁，你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接你。记得，不要淋到雨！” “知道啦知道啦～” 白菁菁并没有想太多，她刚要挂断电话，就见到人群前方突然传出一阵吵闹的动乱，似有工作人员过来引导前面的人往外疏散。 “出来出来，别堵在那里！” 几名穿深蓝制服的地铁人员冒雨进入雨中，他们提高嗓音，严肃地呵斥拥堵在站口外的行人。潮湿又刺骨的雨水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缓缓晕开，下一刻，所有人都真切的目睹了这几名地铁人员化为透明的雨水，瞬间的消融。 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真的死人了！！ 恐慌、惊惧的人声在这一刹那彻底的炸开，最前方的人们似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往地铁站口里挤去，原本稍有缓解的人群再次陷入了人潮堵塞之中。 有人被争相恐后的人潮绊倒在了地上，有人被挤得丢了手中的雨伞，也有人被推搡着出了人群......他们尖声哭喊着，或站或倒的伸长手臂求救地抓向前面的人，但手指还未触及，他们就已经融化在了这漫天的雨水中，给世界留下的只有身上穿着的那一件件衣物。 在生死的面前，人性里最多的永远是恶。 为了挤进站口，有些人故意推倒旁边的行人，或是打断其他人手中的雨伞，让那丝丝的雨水将他们一个个的吞噬。而随着行人的减少，人潮出现了明显的松动，见其有效后，更多的人效仿着将手伸向了周围的人。 顿时人群中一片混乱不堪，他们互相推搡、拉扯，踩着失败者化为的雨水艰难行进着，幸运者旁观着一切，漠视他人的求救，一边祈求那一双双恶手不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享受着人数不断减少的好处，一步步往站口内挪动着。 或许有人愿意站出来，高声呵斥并为此伸出援手，但很快就会被淹没在人潮，亦或雨水中。 陆仕和白菁菁两人被人潮挤到了站口边的角落里，一时难以抽身出去。 “都疯了，都疯了......这是末日啊！我的硬盘还没删呢......对了，还有手机......” 陆仕目瞪口呆地望着站口外过于残酷的现实，嘴里念念有词着。他忽然抬起手不断地拍打着脑袋，试图证明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在做梦。 有没有一种可能？实际上他还窝在床上睡大觉...... 未挂断的手机穿过栏杆，摔落在了积水中，白菁菁却似没有察觉到一般。此时她的前方有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伸手向她求救，她下意识的也伸出了手，放任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臂。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对方就能进来！ 女人露出了感激的灿烂笑容，但在下一瞬间，对方却流露出了惊惶、求助的神色，她涂了甲油的手指紧紧地扣住白菁菁的手臂，可无论她如何的用力，等来的还是指尖一寸寸的滑落。 在白菁菁白皙的手臂间留下了狰狞的抓痕，带着猩红的血丝。 白菁菁眼神惊恐地看着女人硬生生的被身后的人拽倒，狼狈地摔在了积水的地面，她那一身精致打扮的衣裙染上了污秽，她也渐渐的消失在了人潮的踩踏下。 “唔呜——” 一股悲伤涌上心头，白菁菁只感觉鼻尖一酸，她抬起头拼命地睁大潮湿的眼睛，下一刻泪水如潮水倾泻一般，她低下头咬紧唇瓣，手指用力捏紧裙摆，压抑地痛哭出声。 她的眼前再也挥散不去的，是女人沾染污水的美丽妆容下，那双透着希翼和绝望的眼睛。 “菁菁！菁菁！” 掉落在地的手机中传来焦急的呼唤，但很快被地上的雨水淹没。不过片刻的时间，雨丝悄然的吞噬了许多生命，地上汇聚的积水如沸腾般浮动着，化为一张张狰狞绝望的透明人脸，它们注视着活下来的幸存者，愤怒的咆哮着，又希翼的求救着，但隔在站口外的雨帘似阻挡了一切。 不信鬼神的人们哪见过这等怪事，纷纷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腿软发抖，甚至极度恐慌的哭喊起来，他们心惊胆颤的逃进地铁站口，心跳仿佛都要在这恐惧下停止了一般。 “我不想死啊——” “呜啊啊啊mama......呜呜......” “救命！救命啊！对了，警察呢？快打110，快！警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这是假的，对！这一定都是假的！肯定是整蛊......”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人群中不知道谁惊惧的喊了一声，紧随着小孩哭声、女人和男人的尖叫谩骂声也像是爆炸了般此起彼伏的漫延开来。 “吵死啦！都别吵了！不就是水鬼，看老子干它丫的！！” 有自认强壮的男人在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下，挥动手中的雨伞狠狠殴打着雨水中浮动的狰狞人脸，人群短暂的凝滞了一会儿，在他的带头下有更多的人拎起雨伞砸落那一个个诡异的人脸。 然而，在面对诡谲人脸的恐慌和世界观的崩溃下，所有人似乎都忽视了一件事。 “别过去！！” 白菁菁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那句不要淋到雨的叮嘱猛然跃上了脑海中，她大声焦急地喊叫道“是雨！不能碰到雨！你们快回来——” 尽管她喊的撕心裂肺，却也晚了一步。雨伞一遍遍砸落人脸而飞溅起的雨水化为一条条浑浊的手臂，抓住那些人的手或是脚，生生的拖拽着他们出了那道细密的雨帘。 错愕、惊恐、扭曲的表情在脸上交织一起，直至他们的躯体渐渐被雨水吞噬殆尽。 诡异人脸中又多出几张熟悉的脸孔，眼见剩下的人群再次传出sao动来，陆仕忍不住的出声安抚。 “大家都别慌！我们只要别靠近站口，碰到那些人脸跟雨水就行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等救援人员来救我们！” 他努力的提高嗓音，尽量语气温和的劝解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他仍然保持着的坚定和乐观。 白菁菁紧随其后的高声喊道“各位看一下有没有受伤的人，大家互相照应一下！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得团结起来一起度过才行！” “对！小伙子和这个姑娘说的对，我们大家要相信国家！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管它是人是鬼，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都冷静一下，救援人员肯定在路上了，大家都别急！别慌！有老人跟小孩的互相照顾一下......” 陆仕和白菁菁两人的话似乎让失措恐慌的人群再次有了坚定的信念，有更多的人开始一起出声应和。 也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哼唱起了一段耳熟能详的旋律，渐渐的所有人都被感染的齐唱出了深刻在灵魂中的那首歌曲。一时间，男女老少参差不齐的歌声如潺潺的流水般汇聚成了一起，伴随着雨水滴答的声响，他们温暖而动人的歌声在这地铁站中飘出了很远很远。 人们心中的恐慌逐渐在这令人心安的歌声中平静了下来，他们加入其中歌唱着，从颤抖到坚定，一遍又一遍的。 歌声充满了温暖和力量，仿佛能摧毁这绝望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