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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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州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第几次梦见上辈子的事了,他似幽魂一般,在自己的回忆里飘荡。那时的日子过得简直和神仙一样。 即使醒着,他的意识也游离在躯壳之外,他感知不到时间,也不想去思考。 雷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他的眼睛好像被针刺一般剧痛。 他还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电流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的神经却迟钝到什么都感知不到,好像一台临近使用年限的机器,过了电后,便彻底报废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上辈子,过着那纸醉金迷的生活。 他看见了三姐,他忍不住想扑进她怀里。 也许他真的又死掉了,他居然能够在梦里触摸到三姐。 他欣喜若狂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三姐。他脑子有个声音告诉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他完全无暇思考,他扑到三姐怀里,感受到温暖的温度。 一瞬间,积压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涌了出来,他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五岁时,六姐故意丢掉了他的小狗,还骗他说他晚上吃的rou就是小狗的rou; 七岁时,四姐和他一道被绑架,在半路四姐将他推下山坡,趁着绑匪去找他的空档,头也不回地跑了; 十岁时,他在车祸中被撞断了两根肋骨…… 他都没这般放肆地哭过。 陆九州娇气,怕痛,怕被忽视,被抛弃,但他不会用大哭来吸引人的注意——没人喜欢哭闹不止的小孩。 眼泪也是武器,但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陆九州从来不敢号啕大哭,怕惹人厌烦。 他知道这是梦境,而面前的是他的三姐,是这个世上唯一接纳他所有的人。 陆九州实在是太累太痛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唯有哭。 他只希望永远停留在梦境里。 死了也好。 …… “……收敛她的尸体,让她回仇州吧。” “……除此之外,清点人数……明天就返程……” 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陆九州的耳朵里,逐渐明晰。 “明天下午四点前将所有幸存者登记完装车安顿,晚上六点就出发。” “是。”女人的声音。 他还没死?陆九州有些失望。他怎么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领主,”那人又道,“他好像醒了。” 脚步声,陆九州能感知到有人靠近他,盯着他。 但他并不想睁开眼睛。 于是他这么做了。 盯着他的人目光很是炽热。 “领主?” 被称作领主的女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先出去。” “是。”渐远的脚步声,以及关门声。 陆九州仍然闭着眼睛装死。 “……小洲。” 陆九州一愣。 “是我。” 他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脸,但是陆九州心里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想起来了,他在梦境里看到的三姐,也是这副模样。 那不是梦! “三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陆曼无奈的笑了笑,她伸出手轻抚陆九州的额头,道:“是我。” 陆九州猛地坐起身,扑到她怀里,死死抱着她。 陆曼回应着他的拥抱,脸上半是宠溺半是心疼。 “好了,好了。”陆曼拍了拍他的背。 陆九州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他眼眶红红的,嘴巴也瘪了下去,一副委屈的可怜样。 “我不能出现太久,毕竟……”陆曼顿了顿,“这不是我的身体。” 陆九州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道:“三姐,你……你也死了么?” 陆曼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没有,我还活着呢。我和你情况不一样。” “小洲,你是死了之后,就来到这里了吗?来了多久?”陆曼道。 虽然她这么问,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开着车坠崖之后……就重生到这里来了,已经有……”陆九州有些恍惚,蓦地就想到了在卓月手中生不如死的那段日子。 “别怕!”陆曼看出他脸色骤变,心疼地抱住他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 救下陆九州后,她让人给他治疗,看到他身上的伤,陆曼心如刀割。 陆九州是她亲自养大的弟弟,他娇气又怕痛,最会撒娇,陆曼从来都舍不得打他骂他 ,可他在这里却教人这般糟践。 她柔声道:“小洲,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是附身在这个人身上的,只有我睡着之后,才会到这里来。” “我托她照顾你,以后,你就不用再怕了。”陆曼道,她慈爱地摸着陆九州的脑袋,“这个世界特殊,我没法一直保护你,小洲,好好听这个jiejie的话。” 陆九州点点头。 陆曼又柔声问起他的经历。 陆九州低声回答了。 虽然陆曼也猜到陆九州遭遇的事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狠狠一颤。 听到陆九州哽咽地说着他那个被摔死的孩子,陆曼心里像是被刀划过一般,血淋淋地痛。 “三姐,这个世界太恶心了。”陆九州低声道,“三姐,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我好想你。” 陆曼一怔,她将不忍掩在心里,轻轻拍着陆九州的肩膀,柔声说:“我也想你……” “但是,”她捧着陆九州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看她,温柔又坚定地说,“小洲,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是上天垂怜才让你重生,在这里你还有大把的时日,一定可以好好过下去,你跟着仇曼去仇州,有她护着你,以后,就好好地平平安安地在仇州生活。” 她感觉到仇曼的催促,于是又紧接着道:“小洲,你死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能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三姐……”陆九州喃喃道。 “别哭了,”陆曼用指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笑道,“都长成大人了,还这么爱哭。”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陆九州忍不住笑了,可即使是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你啊,这样默不作声的流泪,最惹人疼了。”陆曼轻叹,拍拍他的肩膀,“以后,可要收敛些……” 她话没说完,眼神却已经变了。 真是奇怪,明明还是那张脸,陆九州却知道,三姐已经不在这里了。 眼前的女人的笑带着十足的戏谑。 陆九州连忙把眼泪收了回去,胡乱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又往后挪了挪,下意识缩起肩膀,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这女人身上气势很足,陆九州现在是怕极了这些高等级的异能者。 仇曼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行了,别做这副样子,你姐还能看见呢。” 陆九州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仇曼也不在意,只道:“既然承了她的情,我会好好照料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接受不来那边那套平等学说,仇州和新源也不同,你老老实实待在我的院子里,要是你自己偷跑出去被人欺负了……” 仇曼轻笑一声:“那可怪不得我了。” 说罢,她也不需要陆九州的回答,转身便撩开帘子出去了。 陆九州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小心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应当是在车上,空间很窄,身下是一张单人床,面前则有一块白色的布帘隔断了里头和外头。 除此之外,旁边还摆着几个铁灰色的仪器,看起来像是某种医疗机械。 陆九州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换成了一套干净的长袖长裤,他扯开自己的领口往胸口看了看。 身上的伤痕消失无踪,就好像他从未遭受过那些折磨。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脖子。 那根项圈也消失了。 陆九州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 好似所有的束缚,所有的不堪都随着一道消散了。他遇到了三姐,今后也有了依靠。 往后的日子,一定不像之前那么难熬了吧? 陆九州心里出现了一丝丝微小的盼头。 他的确想寻死,可是三姐想让他活下去。他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能和三姐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在这里重逢,便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机会。 他不能再一次让三姐伤心了。 陆九州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耳边是车子运行时轻微的响动,伴随着摇晃感,他好像躺在柔软的婴儿床中,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 陆九州是被饿醒的。 他已经许多天没正常吃饭了。 他睁开眼,车里一片昏暗,灯被关上了。 拉着的帘子后隐约透出一点点光,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朝帘子后走去。 他将帘子扯开一条缝隙,用一只眼看外头。 外面的空间比里面大多了。 这果然是一部改装过的房车,准确的说,应该是箱车,他睡的床在距离车头最近的位置,外头则是内饰相对豪华的车厢,一边放着一排软椅,另一边则是长条型的吧台,有酒橱餐柜冰箱等等。再往外是一张固定在地上的桌子,四周环绕三分之二圈固定的软座。 仇曼就坐在那边的软座中,翻看手里一块平板,方才陆九州看见的微弱亮光就是她手里的板子发出来的。 察觉到动静,她头也不抬,只问了句:“怎么了?” 陆九州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饿了。” “冰箱里有吃的。”仇曼道。 陆九州借着微弱的光走出去。 酒橱和餐柜之间有一扇窗户,微弱的星光从外头照进来。 他走到冰箱旁,拉开门。 冰箱里放着满满当当的工业食品,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上辈子,他在里面翻了翻,发现大都是些微波炉食品。 他拿出一碗速食粥,看了眼包装。包装设计得倒是很简洁明了,没有那种花里胡哨的宣传文字,简简单单写着速食粥三个字,旁边印着生产日期和生产厂,以及一些配料信息。 拆开包装,他四下看了看,在角落发现四方的微波炉,他走过去,将碗放进去加热。 他盯着微波炉里透出来的橙色光芒,渐渐入了神。 “叮”的一声脆响,熟悉又陌生。 陆九州打开门,不知怎么的直接伸手去拿。 “嘶——”他还没摸到碗沿,就被水蒸气烫到,陆九州飞快缩回手指,用另一只手摸了摸。 他有些懊恼,又在四周找起可以隔热的东西来。 看了半天,旁边干干净净的,别说抹布,连张纸都没有。 陆九州没办法,他抿嘴,最终他选择拉长袖子,隔着衣服将碗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他站在那扇窗户前,一勺一勺地吃着速食粥。 粥带着很重的工业调味,却让陆九州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这种味道了。 他低着头,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心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陆九州抬头看向窗外。 车子飞驰在路上,外头是一望无际荒凉的废墟,到处都是灰的黑的,只有月亮撒下来的冷光。 “怎么又哭了?” 身后蓦地出现女人的声音,陆九州吓得手抖了一下,勺子掉了下去,粥也撒了一些出来。 “小洲?” 他听见女人说。 陆九州垂着头,他默默转身,往旁边退了一步。 仇曼笑了,语气慵懒道:“没意思,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她抄着手站着原地,眼睛却没有挪开。 “你脖子上那东西,冯淇知道不?” 冯淇?陆九州有些疑惑。 “就是源夫人。”仇曼道。 原来源夫人叫冯淇啊。陆九州心道。 他点点头。 “莫愁城左护法?”她又说。 陆九州又点头。 “你可真是……”仇曼顿了下,才道,“命运多舛。” 其实她想说,你可真是魅力无边了。戴着项圈明显是有主的,而且那项圈有禁制,地下城堡的人取不下来,居然还愿意单独留陆九州,没把他扔出去作最下贱的奴隶。 这种拿不下来项圈的奴隶,被俘虏后往往是最底层的,没人愿意要留着别人痕迹的奴隶。 但因为陆曼突然进来,她就把话咽了回去。 当时陆曼看到奄奄一息的陆九州,居然强行顶了她救下陆九州。 仇曼从没见陆曼这么愤怒过,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总是非常镇定,非常冷静,当然,也非常冷漠。 仇曼一眼便看出,这男人是被人狠狠折腾过,身上处处都是暧昧又狰狞的痕迹,不过在仇曼眼里算不得什么。 他被发现时几乎只剩一口气,当时战斗那么激烈,整个城外都被夷为平地,除了那位八级的魑将,其余人都被她无差别的攻击电成灰了,他能有一口气都是奇迹,仇曼觉得,肯定有人或者什么东西保护了他。 不然他都撑不到陆曼发现他。 所以她也很好奇陆九州的身份。 陆曼这些年看到不少被折磨凌辱的男人,她可从没有多管闲事,也没这样愤怒。仇曼知道异世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和平世界,那里的男人和女人相对平等,甚至男人的地位要略微高于女性。 她们观念相差距大,但彼此尊重,陆曼从不对她的世界观指手画脚,她也只是偶尔调侃陆曼。 陆曼抱住那男人,那半条命都没了的男人居然恍惚着反抱住她嚎啕大哭,边哭边叫三姐,最后甚至哭晕了过去。 陆曼便对她说道,这人是她的弟弟,或许是重生在这里了,吃了这么多苦,请她照顾一二。首先就是治好他身上的伤。 治疗并不费事,仇曼随身跟着位八级治疗系,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身上的伤好治,可这脖子上的项圈不好拿。 它像长在脖子上一样,取不下来。 仇曼作为一州领主,见多识广,她认出了项圈的主人。 莫愁城左护法。 她想起方倩跑到仇州找她求援的时候,说过莫愁城的左护法也在新源,源夫人送了她一个男人,换取她帮忙猎杀六级异种。 原来就是他。 陆曼出离愤怒,她说一定要取下来。 仇曼没办法,想了想跟她说,项圈贴合皮肤,随着皮肤变换大小,只有将他脖子上挖掉一块rou,再迅速从那一处缺口处将项圈摧毁,反正八级治疗系rou白骨轻轻松松。 但这也非常危险,因为她不知道要挖多大一块rou才能够时间将项圈摧毁,如果一次不成,为了保命只能立马治疗,这样很可能会让项圈长在rou里面,再摧毁难度又加大了。 陆曼舍不得他受罪,给他打了麻药。 幸运的是,她手下那位治疗师手法非常稳健,一次就成功了。 当然,也多亏了她是九级雷系异能者,那根项圈再坚硬,在她手上也撑不过五秒。 之所以不直接在陆九州脖子上电,是怕一失手将他电死了。 死了可就救不回来了。 仇曼面色微变,往后退了一步,道:“莫愁城左护法……我记得叫,檀蝮。” 仇曼嗤笑一声道:“那是个像蝮蛇一样的恶毒女人,她给了你项圈,就是把你视作她囊中之物,替你取下了这项圈,算是和她结仇咯。” 她这话其实是说给陆曼听的。她并不怕檀蝮来找麻烦,但她想让陆曼知道这人不好对付,好找陆曼多要些好处。 但是陆九州并不知道这些,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小声道:“之前它会放电,只要我离开屋子就会电我,还电碰它的人……可是后来就不会了,是不是……” 陆九州欲言又止。 他觉得田蝮肯定出了事。否则新源沦陷,她怎么会一直没有出现?她明明那么强,和卓月一样,都是八级异能者。 仇曼眯了眯眼。 这项圈特殊,是能远距离cao控的,如果陆九州说的属实,那檀蝮确实凶多吉少。 但是八级异能者极其难杀,她废了那么大力气还让那个卓月逃了,檀蝮这么阴险狡诈的人,不可能折戟在新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