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趣书屋 - 同人小说 - 【迪迦奥特曼】光与暗的边界在线阅读 - 日常番外

日常番外

       阳光灼眼得像一把匕首粗鲁地刺过来,迪迦从睡梦中苏醒。

    他不喜欢做梦。下流的梦会令他尴尬一整天,噩梦让他重新经历一切不堪回首的创痛,让他被记忆中最深的黑暗掩埋,而好梦对他来说最不可取——自然,那能让他重温生命中最温暖珍贵的时光,亦或是在幻想中体验向往的所有美好,甚至让他不愿醒来,然而,沉湎于过去,耽溺于美梦,意味着他就成了一个现在和将来都乏善可陈,难以追求真实的未来,唯有回忆可追思,唯有假象可聊以自慰,一个彻底陈腐衰老的可悲存在。

    所以他喜欢睡朝阳的房间,因为破晓的第一缕暖光照在脸上,总能及时将他拉出梦境,回到现实。基里艾洛德人给他准备的这间卧室各方面都令他难以拒绝——比如它恰好就朝阳,甚至有时闷热得像蒸笼,对多数人来说不太舒服,却正中他下怀。

    迪迦揉了揉眼睛,一点点适应室内的光亮,然后默默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从折射的粼粼金光中忆起了梦境的内容。

    他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梦。他又回到那一天,他在城市上空被基里艾洛德人击倒,窒息的黑暗一缕一缕纠缠渗透到骨髓里,但人们的希望之光很快照亮他的身体,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赋予他无穷的强大力量……然后他就醒了,梦境终止于恶魔与他对视的一刻——他以为这会是个噩梦,但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没有恐惧和愤怒,没有痛苦和怨恨,甚至是心平气和、安逸自在。

    然而他知道这是短暂的错乱。如果这个梦往后发展下去,他就会再次体会那惨酷的切肤之痛、铭心刻骨的屈辱。

    禁忌的回忆被触及,迪迦身体肌rou绷直了,僵在床上纹丝不动。

    他从来不奇怪那个男人当初会那么对待他。他们本是生死仇敌,基里艾洛德人又是诞生于残酷而毫无善念的黑暗生物,用任何恶毒卑鄙的手段打击对手,羞辱失败者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现在却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每天还像恋人一样亲密地zuoai。昨晚若非执勤到三更半夜实在太累,头一碰上枕头就呼呼大睡,估计又是一场荒唐。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当然不可能是恋人,而他自问也绝不是那种无关情感,只为官能刺激便肆意与人苟合的动物,偏偏却一次又一次无法自已地堕落放纵。

    如果事实是基里艾洛德人在强迫他,那就简单多了,但不是。

    是他自己选择亲近恶魔,是他内部极深邃的地方在渴望着什么——不能深思的东西。

    然后大古的声音令他暂时从内心的困境中抽离。

    “早上好,迪迦。”

    他轻松地笑了笑,应道:“早上好。”

    接着他放下那些事不再去想,掀开被子下床洗漱,走出卧室。

    基里艾洛德人好像还没起床,整个豪华的大客厅空空荡荡。他径直走向开放式的厨房,打开冰箱,认真挑选食材做早饭。

    闲暇时下厨,对他来说一直是不错的消遣,但最初住到这里的时候,他还不太自在,从没想过要在家吃饭。不想,有一回他无所事事,偶尔翻开冰箱,却见里面各类新鲜食材一应俱全,包括很多只能冷藏不到一天的海鲜,竟是一直有人在采购,即使谁都不吃,只能放到变质,也继续购置备齐。

    他同样想不通这件事。基里艾洛德人与他不同,即使寄宿人身,也不需要水和食物维持身体机能,而且这家伙似乎对人类的吃食也没多大兴趣,至少他从没见过他吃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天天买齐食材——或许只是不想空置冰箱吧。

    今早饥饿感有点强,加上是假期,时间充裕,他便耐心淘米煮饭,清洗蛤蜊和蔬菜,熬汤切菜,在煎锅上平铺翻搅鸡蛋,做了一顿丰富的早餐,然后把玉子烧、蛤蜊味增汤、茶泡饭、醋渍竹荚鱼、煮茄子逐一端到木盘里,在那个有着尴尬回忆的意大利岩板饭桌上进食。

    基里艾洛德人平时话不少,总喜欢没事和他抬杠,不时挑逗两句,不过在他吃饭的时候倒是通常都很安静,只会默默坐在一边,一声也不吭——而如果他在这时回头,就会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神殷切而专注。

    他也已经习惯了总有双眼睛火热地注视着自己。

    但今天不太寻常,直到他吃完早餐,洗干净碗碟,那家伙也还是没有出现。

    迪迦不想在意有关那个男人的一切,本打算直接去照顾屋顶的花园,但望着那间卧室紧闭的房门,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

    他了解基里艾洛德人的体质,睡眠补充精力对这怪物来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必要,照理是不太会出现睡懒觉的情况的,除非实在消耗了太多精力,又或者受了伤——可是那家伙昨天看起来好好的,而且他们昨晚也没做那事儿,没什么理由会累着。这样一点声息也没有,就像二氧化碳窒息死了似的。

    迪迦不想去敲他的房门,也不想走近卧室然后被他察觉,再被嘲笑逗弄,又考虑变成奥特曼,直接用透视的能力去探察他的情况,不过这么做也实在怪异。

    算了,管他干什么?迪迦这样想着,便继续朝楼梯走去。

    但走到中途,他又停下了。

    客厅里的三角钢琴反射着炫目的白光,他矗立在原地凝视它片刻,缓步走上前,掀开黑亮的琴盖,坐到琴凳上,心思转了几转,弹奏了一支曲子。

    仅仅只是有些技痒而已。

    音符牵着他的手,忧郁的旋律从他十指间如泉水般流淌而出。在樱花树下,他也曾经给丽娜弹过这首曲子。起初因为久未练习,弹奏还有些生疏,接触了几个琴键以后,他渐入佳境,沉浸在音乐的浪涛中。

    同时,他有意无意地不断踩着强音踏板,扩大了音响,使旋律隆隆回荡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对钢琴稍有了解的人,都会对他滥用踏板而造成和声浑浊的行为予以皱眉,但他仿佛浑然未觉。

    不一会儿,卧室里的那个男人也被这阵无法忽略的琴声所吸引,终于有了动静,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男人站到了他身后。尽管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双眼睛是如何注视着他。

    心神彻底放松,他投入于旋律,弹奏越发流畅,也不再乱踩踏板。因为安适的心境,他触键比平时习惯的更轻盈,优美而哀婉的琴声旋舞在晨光里,融有丁香般的甜蜜,浆果般的酸楚。

    随着乐曲旋律的流动敲击,似乎有什么压抑在心底的,隐秘至深的情感被唤醒,宛如掩埋在冰层下的花种颤巍巍钻出地表,在和风中抖动飘荡起来。

    他感觉得到基里艾洛德人的气息,像田野里的微风轻轻掠过,触摸到他的感官。透过钢琴版的反光,他看到男人缓缓伸出手来,一点点向他靠近,几乎就要落到他肩上。

    迪迦弹了一个错音,呼吸渐渐变得紧张,脖子也随之僵硬了,后颈的皮肤染上一片淡红,仿佛已经在触碰下燃烧起来。

    但或许是不想打断他的演奏,或许是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谨慎,男人最后并没有碰他,而默默收回了手。

    他闭了闭眼,草草奏完最后几个音符,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莫名的失望。

    一曲终了,归于寂静,基里艾洛德人依然站在他身后不说话,他则依旧低着头,双手轻拂过那些黑白琴键,似乎自始至终也没察觉到男人的靠近。

    半晌的静默后,基里艾洛德人率先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曲子?”他问,“不像你平时听的那些古典音乐。”

    迪迦耸耸肩,依然没有回头。“不知道,是偶尔在酒馆里听到的一个波兰乐手用鲁特琴弹的曲子。”

    基里艾洛德人沉默凝立片刻,说:“弹得挺好听。”

    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个男人很少以不带任何轻浮戏谑意味的语气称赞他什么。

    “我不是很会弹。”迪迦说。

    “但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音乐。”基里艾洛德人认真地说,一点不像在夸大其词。

    迪迦与男人在钢琴般上的倒影对视了一瞬,看到那双黑眼睛里映射出单纯坦然的情感波动。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在听音乐时敞开心怀、投入感情。

    “基里艾洛德人没有音乐?”迪迦顺口问了一句。

    “不太多。”他回答,“我们也没有谁会以此为业,把所有精力和心血投入到没有实际收益的文艺上。”

    迪迦又没话说了。他忽然觉得他的童年大概的确十分悲惨——不过这家伙自己并不会这么认为,也不会需要怜悯同情,正如他的种族从不需要艺术,也不需要爱意和温情,正义和善恶判断来维持秩序,发展扩张。

    基里艾洛德人则在这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也给胜利队那个小姑娘弹过这首曲子。”

    迪迦怔了怔,不解他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丽娜。“那又怎么样?”

    “你说那是个最美的春天。”基里艾洛德人低声说,眼中有浮光掠影的印象,“那今天有什么特别吗?”

    他想起那个幻彩春日,披着樱花的粉衣,有少女的甜美笑靥和温柔目光,也有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的遗憾,是漫长的苍白岁月中难以遗忘的一抹温暖昳丽……而今天呢?

    只有一个好像无所事事的魔人在盯着他而已。

    “没有。”迪迦生硬地回答。“琴也不是弹给你听,只是练练手。”

    说完之后,他才觉得特意强调这一点反倒显得多余,而基里艾洛德人听了,又开始闷声不响。

    寂静令他忽然不太自在,头垂得更低,随意在钢琴键上弹了一组音阶。

    “你刚刚是一直在睡觉?”他问。

    基里艾洛德人给出意外的回答:“在看书。”

    迪迦愣住,惊讶地回过头。出于无法理解的原因,迪迦知道他确实翻阅甚至一字一句背下了自己看过的很多书,不过一直都是很不耐烦的态度,也从没见过他投入到一个早上都不来招惹自己,只躲在房间里专心读书。

    “真的?”

    基里艾洛德人撇着嘴说:“我无聊。”

    迪迦忍不住追问:“读什么?”

    “叔本华。”

    迪迦心想道,最近他确实在读叔本华,不过书架上的收藏并没有缺失,大概是基里艾洛德人自己另外找了相同的书来看。

    “有意思吗?”

    通常这个奇怪的家伙会把他爱看的书贬得一无是处,迪迦也对此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这回基里艾洛德人没露出平时那种嘲讽的表情。

    “这几个疯子脑子是挺聪明,也能发现很多问题。”他若有所思地说,“但那些理论,那些好奇心,对事物本质没完没了的寻根究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会不断产生更多问题,到最后,除了破坏所有道理和价值观,挑战所有的逻辑和意义,让你怀疑一切,怀疑整个世界,压根什么用也没有。”

    他竟然还真的认真读进去了。

    迪迦不由淡淡地一笑,点点头说:“这没错,哲学破坏力强到能毁灭一切,但这不也正是它最有趣的地方?不是提供知识或者答案,而是提供新的视角和方法——思考问题的方法,观察世界的方法,无限拓宽固有的界限,让思维不受束缚。”

    基里艾洛德人皱了皱眉,表示不认同:“但不管对于短命的人类,还是对于我们,认知能力和无尽未知之间的鸿沟都不可能跨越,除非要像那些疯子一样,陷进那个根本无底的‘真理’深渊里,挣扎到崩溃为止,活在这个世上,你总要选择一条路好好走下去——所以这种东西,除了无端制造烦恼,又有什么用?”

    迪迦耸了耸肩,意味深长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徐徐道:“没错,总要选一条路……而如果它能破坏你的世界观,改变你的思维,让你重新审视自己处事的准则和看待世界的态度,反省是不是该另辟蹊径,我觉得那就是最大的实际功用了。”

    基里艾洛德人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说:“你不喜欢我处事的方式,不代表它是错的。”

    终究还是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迪迦突然失笑,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神态迅速冷淡了下来。

    “你也不喜欢我的方式。”他说,回转过身,又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不代表我选错了。”

    基里艾洛德人无话可说,漆黑的眼睛久久凝视着他,攻击性稍纵即逝,目光越渐迷惘恍惚,若有所思。

    迪迦也不再出声,心不在焉地弹了几个练习曲,熟悉指法。这架钢琴买回来以后大概一直是当做家居装饰,还是第一次被奏响,需要调下音。

    不一会儿,他透过钢琴板瞥见基里艾洛德人转过了身,从他身边离去,走向电梯的方向,俨然要出门的样子。

    琴声突然结束于几个仓促潦草的音符。

    “你去哪儿?”迪迦下意识地问。

    基里艾洛德人顿住脚步。

    “有事要处理,今天你都看不到我。”他说,“放心,不会危害地球。”

    迪迦胡乱在琴键上敲击着,堪堪忍住了追问的冲动。

    “哦。”

    男人却没有马上离开,在他身后戏谑地笑了一声,语调轻佻地上扬:“漂亮宝贝,一天而已,你不会不甘寂寞,迫不及待找别人和你睡觉吧?”

    迪迦手指在琴键上重重的一顿,保持心平气和。早该习惯这个臭嘴了。“我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做。”

    基里艾洛德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反正没我的话,就算再找一百个人也满足不了你这小荡妇。”

    他嘴角突兀地一撇,回过头,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请滚吧,别回来了。”

    基里艾洛德人却愉快地咧嘴一笑,好像听到的是反义:“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紧接着,他冲迪迦暧昧地一眨眼,悠然扭头离去。

    偌大的公寓一下子静了下来,寂寥无声,空空荡荡,像个无人的巨大山洞。

    迪迦转头合上钢琴盖,像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发呆。

    总算是耳根清净了,他心想。那个怪胎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缠着他,除了当初约定的七天,还从没试过整日消失,现在能还他一天真正的假期可太好了。而且,这家伙不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老是不扣好扣子,他也就不必担心自己又会……性激素分泌过盛,难以自控地做些错事了。

    然而,习惯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习惯了平时整天有个人盯着他,不时和他说两句话填补寂静,忽然真的全都消失了,却总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默默摇头,不去在意基里艾洛德人的去向,他到书房里挑了本博尔赫斯的文集,坐到书桌前,就着适宜的阳光阅读。

    书页里编织了一个玄奥的语言迷宫,他试着集中精神走进去,但是心思飘忽,不得其法,那些字符只一个接一个在他脑门边缘一溜而过,不留痕迹。

    现在,他看书的时候,基里艾洛德人不太会说话了,但只要他读书时间稍长一点,这怪胎就挺有可能神出鬼没地出现,贴到他身边,把脸凑过来,先低头盯着书页看两页,接着就开始一眨不眨看着他,像猫盯着耗子洞一样,还不时无缘无故地笑——如果他对此表示反感,这个厚脸皮的混蛋还会无耻地宣称自己没在打扰他,非逼得他一拳招呼过去不可。

    他又想道,基里艾洛德人自称还有任务在身,但他看他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

    不过对方已说了不会危害地球,他也不觉得值得怀疑,那这事就该与他无关了。

    迪迦烦躁地放下书,按了按太阳xue,好像无形中受到了比那种捣乱还严重十倍的干扰。

    然后,他撑起脑袋,视线正对着眼前摆放的一束红玫瑰,百无聊赖地调整了一下花瓶的位置。

    鲜红的玫瑰,爱情的象征,艳丽如火,甜香浓郁,嫩绿花枝上原有的尖锐的刺,还被一根根细心剔除了,像温润晶莹的碧玉。

    这是他前几天心血来潮买下的。因为失当的处理,丽娜和他——和大古的关系疏远了,原本撮合的好意起了反效果,一次偶尔经过花店,他便突发奇想要弥补过失:每隔一星期匿名送一束玫瑰到她家去,等到未来他与大古分离,大古再认下送花人的身份,姻缘既可成。

    于是,他便买下这束玫瑰带回家,而由于中途,他的指尖不小心被扎破渗血,准备送出去前,他还拿来了自己的花剪,小心翼翼剔除了那些玫瑰刺,免得它们再扎伤女孩的手。

    基里艾洛德人大概了解他对于花草向来是倾向于让它们自然生长在土壤里,而不喜欢折下来修饰改造然后插进花瓶,因此猜到这束花必定是要送给谁,一说话便流露出漫溢的恶意。

    “伟大的救世主做这种无聊的事,是准备去哄哪个女生?”

    迪迦直觉地感到对方听了会更不爽,便火上浇油。

    “丽娜。”他淡定地回答,剪掉最后一根刺,开始用花纸重新包装。“她跟鲜花很配,你不觉得吗?”

    一下子,男人的脸色难看得发青,负气而走。

    不过,包好了花,真正征询正主意见时,大古却拒绝了这个主意,因此这束玫瑰最后也没送出去,被他插进了花瓶里装饰书桌,但他并没让那个恶劣的男人知道这一点。

    然后,当天晚上,基里艾洛德人粗鲁地干了他一整夜——这回并不是他主动挑起的,不是。

    回忆到这儿,玫瑰的红隐约映在了他脸上,他连忙甩甩头,语气轻松地和大古说话。

    “真不要送给丽娜?”他问。“我相信这不会出问题的。”

    “算了吧。”大古苦笑说。“问题在于,实际上这是你送的,不是我送的,我可不想骗她啊。”

    “但心意是你的,怎么能算欺骗?”

    “但这种浪漫,我是没有的,所以只可能是你送的。”大古说,“除非是你自己想送给她。”

    迪迦疏忽间有些尴尬,无言以对。大古感慨地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感觉,这种花本来就应该长着刺,拔光有点奇怪,也不像原来那么好看了。”

    他沉默,望着花瓶里的无刺玫瑰温柔地舒展着枝叶,鲜艳如画、完美无瑕,禁不住抬起手,指尖轻触柔嫩的花瓣。

    “确实。”他低声道。

    紧接着,他重新拿起书,开始阅读。

    然而,囫囵吞枣地读了一半,实在有些静不下心,提不起劲,他又无奈地停止,合上书,拿起桌上空空的笔记本,拿了支原子笔,在白页上练字、涂画。

    他默写了两首和歌,两句俳句,一首汉诗,又抄了彭斯的《红红的玫瑰》练花体英文,然后在边角画了一朵玫瑰,装饰文字。

    兴致就此而起,他顺势又画上了玫瑰花丛和一棵柏杨树,接着翻了一页,画下故乡朝向星河的巍峨山峦、记忆中最宏伟的超古代殿堂、他安放身体的金字塔、TPC远东基地,塞满了几页纸,然后他开始画人。

    他起先只是想随意画个简单的人像素描,并没想描绘任何特定的对象,可他的笔尖落到纸张上,一弯一弯的,不自觉勾出的人形却是越发眼熟:没有毛发,不是人类的颅骨形状,不是人类的五官,有邪气上勾的黑眼睛,一张切口般笑着的嘴,头部有尖锐的棱角线条,沟壑中隐藏着感觉系统,额间是水晶样的发光器官,能放射出迷惑神智的低频光波振动。

    画好了头脸,再画上剩余的部分便顺理成章了。他是如此熟悉那具身体的一切:骨架的比例,肌rou的位置,两臂的腕刀,手脚的构造,还有那些外骨骼的形态,都清晰地印在他脑海中,了如指掌,一落笔就自然而然倾泻到了纸上。

    最后,他画上了那对漂亮的苍蓝翅膀,认真勾勒那华丽的形态,巨细无靡地描绘包括血管在内的细节,点上最后一笔。

    炎魔战士,基里艾洛德二世跃然纸上。

    肖像上的魔人一如既往戏谑地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对着他,迪迦后知后觉地一阵窘迫尴尬,慌忙又抬起笔,右手刷刷乱涂——就算是随便乱画,也不该画那么个东西污染纸张。

    涂黑了整张纸,他却还不太安心,因为借着光线,笔头最初留下的凹凸印痕仍依稀印出那个熟悉的形象,于是他直接撕下了整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他尽量平心静气,草草又在纸上逐一画下了大古、丽娜、居间惠,其他胜利队成员,再画了身着长袍的幽怜和他过去的两名同族战友的形象——这激起了大古的好奇心。

    “他们就是……金字塔里的另外两个光之巨人?”大古问,“是你的朋友吗?”

    迪迦微笑着点点头,露出感念的眼神:“我想是,至少,他们和我在战场上配合的次数最多,也是最有默契的。”

    下一秒,他眉目落入背光的阴影中,轻轻一叹。“可惜他们已经离开了,身体也被哥尔赞和美尔巴摧毁,我们不能再并肩作战了。”

    大古赶忙说:“但现在也有我们和你一起战斗啊。”

    “说得对。”他淡笑道,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镜子,目光停留于镜面的倒影。“我再画一个你吧。”

    “好啊。”

    于是他又画了大古的一副侧面像,一气呵成勾勒出他从额角到下巴,到脖子那条优美的线,不时看着镜子补充细节,画上蓬松的头发,温柔的眉眼,花瓣样的嘴唇,点上眼下那颗泪痣,再一根根勾画浓密卷翘的睫毛。最后,他打量了一番这副俊秀的侧脸,忽然翘起嘴角,又在耳边加了一朵小花。

    大古本来念念有词地在称赞他多才多艺,这下却立刻呆了。

    “干嘛戴朵花啊?”

    迪迦忍着笑意,语气真挚:“很可爱啊,我觉得很适合你。”

    “啊!别开这种玩笑。”

    “我说真的啊。”迪迦拿起本子,不断点头。“再加个蝴蝶结吧?”

    大古马上制止道:“不要!”

    “真的不要?会比很多女孩子更漂亮啊。”

    “不要!不要!不要!画别的!”

    迪迦哑然失笑,举手投降:“好吧好吧,别激动。”

    于是,迪迦又翻到新的空白页,准备随便画个什么,但脑中一时间却空空如也,只好在纸上涂鸦乱勾线条。

    结果,不知不觉间,一张熟悉的笑脸又在那些凌乱的线条中隐约成型。

    迪迦怔了怔,如梦初醒,慌忙又把那模糊的头像给涂黑了,然后干脆像丢开一条毒蛇一样扔掉那支中了邪似的圆珠笔,再次拿起书阅读,努力把注意力投入博尔赫斯的世界里。

    他好不容易稍静下心,仔细品味字里行间那些玄妙的意象时,大古又说话了。

    “迪迦,我其实很好奇一件事。”

    “嗯?什么?”

    大古静默了片刻,迟疑地问:“你……已经原谅他了吗?”

    迪迦愣了愣,明白他话语所指后,内心猛地窜过一股震颤。

    然后,他肩头绷紧了,条件反射地形成僵硬的对抗姿态。

    “不。”迪迦冷冰冰地回答。“永远也不可能。”

    “是这样吗……”大古困惑地顿了顿,若有所思。“也对。”

    迪迦闭了闭眼,压下心头万绪千端的波澜起伏,睁眼时目光凝起寒潭似的冷漠沉静,继续阅读书上的文字。

    他当然不可能——不能原谅那个男人。

    不是因为他们是天然对立的死敌,不是因为那人是十恶不赦的魔鬼,甚至也不仅只是因为他曾经当众强暴他、侮辱他,玷污他一世清誉,还三翻四次踩烂他的尊严,把他当玩物对待。

    漫漫岁月能消解几乎任何爱恨悲欢,伤痛离合,也令他看待众生万象都多一层平和通透的悲悯与理解,面对再可恨的侵略者或败类恶徒,嗔怒怨愤在他心中通常也不会停留超过三分钟。

    即使是最痛苦的梦靥中,那些在地堡里日夜虐待他、侮辱他,几乎将他置之死地的人,他也没有几分怨毒憎恨,反倒更多为他们感到悲哀——归根结底,只是本质懦弱无力的一群可怜虫罢了,生命中大部分时候连作恶的能耐都没有,盲目向往着极端的力量,最终还被那种力量给撕成碎片。

    但迪迦唯独不能原谅基里艾洛德人,不能有一丝宽恕的心情。

    只要一对上这个男人,所有冷静自持就土崩瓦解,多年波澜不惊的冰层也要从里到外坍塌崩溃,连空气都变成处处盘旋着尖锋的火,一切都激烈地蜂拥碰撞。

    要么杀他,要么吻他,要么是仇恨,要么是——总之,他和他之间不会存在中间地带。

    而若要二选一,他本该毫不犹豫地去恨,去杀死他。

    然而,现在的状况却是稀里糊涂,他压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魂不守舍地把书翻完了,迪迦揉着干涩的眼睛,又去重新挑了一本。

    时间齿轮慢悠悠地转动,比起平日好像闷稠粘滞了许多,难以向前推进。

    他断断续续地读了几本书,给自己做了两顿饭,又和大古东拉西扯聊到天南地北,夜晚终于缓慢地展开了黑色的斗篷,覆盖落地窗外的整片天空。

    洗漱换衣后,迪迦从碗橱里找到器具和茶叶,给自己泡了杯清茶饮用,然后洗净整理好茶具,走回自己的卧室。

    半途中,他再次停在了基里艾洛德人的房门前。

    住进这个豪宅以来,他基本探遍了每一个房间,还和基里艾洛德人在楼上楼下几乎所有角落都做过爱,但唯独从没进过这间房。现在没人在,他可以进去看看。

    仅仅只是无聊和好奇。

    于是,迪迦推开那扇门,走进男人平时居住的卧室。

    基里艾洛德人的气息氤氲萦绕在这里,酒一样辛辣馥郁,好像还留着他的体温。

    迪迦首先留意到桌上堆放着一大叠书,最显眼的是一套厚厚的西方哲学史,然后是叔本华和海德格尔的著作以及相关研究论著,还有几部伦理学史、文学史和艺术史,其余便是诗歌和散文——全部都是他看过的,而按基里艾洛德人的话来说,都是些没用的文章,可这却像个刻苦好学的好学生的桌子。

    迪迦随手拿起那本厚重的哲学史,快速翻看。这本书编排梳理了从古希腊自然观至现代哲学的思想流派之余,很有鞭辟入里的观点和启发性,美中不足是有时语句略显冗余臃肿,不够简洁有效——而基里艾洛德人对此很没有耐心。

    因此,翻了几页,迪迦意外发现,书页边缘竟有不少潦草的字迹,写着“啰嗦”、“废话”、“又是废话”等等。

    迪迦看着那几个气势蛮横的大字,一时忍俊不禁,又好奇地往后翻了好几页,看还有没有更多,结果很快翻到了。

    基里艾洛德人拿钢笔圈出一大段文字,横七竖八地写下几行字:

    “同样意思的一段话,为什么又要换一种形式重复一遍?老年痴呆还是按字数赚稿费啊???”

    他好笑地摇头,用手指划过这些歪歪扭扭的字,碰到笔尖刻下的凹痕,几乎戳破纸张,已想象得出他写下这些话时的样子:眉毛紧蹙在一起,满脸不耐烦,不断翻白眼,写字时还用力过猛,好像深恨自己不能当面嘲讽臭骂作者一顿,只能跟这本书过不去。

    迪迦噗地笑出了声,又想起他学自己喂鸽子,结果鸽子全部吓得飞走,他气急败坏把饲料砸在地上的表情——简直活宝一个,跟小孩儿一样情绪化。

    然后,他继续往下翻,乱七八糟的发泄仍时有出现,不过基里艾洛德人倒也在认真阅读,正经的笔记批注也多了起来,翻到最后,他看到尾页的空白处画了一张树状图,简明清晰地理出了整本书的脉络和关键要点,不禁讶异。

    迪迦接着拿起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很快翻到他的笔记,越看越有些吃惊。

    作为他们一族最出色的战士,看来他的过人之处也不仅在于力量和阴谋。

    想当初,头一回翻自己书架上那些哲学书的时候,基里艾洛德人还明显只感到不知所云,而它们对于未曾接触过的外行人来说也的确是极其晦涩难懂,若真要读懂学透这几个大拿的思想,非经年累月的积累铺垫,也绝难有所成,可他认真耐下性子看这些书,才没几天的功夫,却已基本掌握了整个西方哲学的脉络和语境,甚至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如果他花一年时间,把这种高效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用在相关学术上,加上那一字不落强记背诵的本事,大概能拿几个博士学位。

    迪迦看着那些逻辑严密的语句,一会儿忍不住微微点头,一会儿又忍不住凝眉深思,差点想提笔和他在纸上辩一辩,好不容易忍下这股冲动,免得被发现自己翻过他的书。

    然后,或许是室内闷热的缘故,又或许是天天纵欲又突然停止的副作用,他胸中翻上翻下的思潮渐渐发展到sao乱的方向。

    那些潦草刚劲的大字好像是活的,和本人一样充满磅礴的力量和生机,甚至炎热发烫。

    迪迦看着看着,两只手忽然开始紧张,一股怪异的冷颤侵袭着神经,就好像他要把那个恶魔从字符里揪出来,紧紧抓着他,抱住他的身体,然后再次不知羞耻地缠绵到天亮。

    他病得太厉害了。

    连忙放下书,迪迦小心把它们摆放回原来的位置,避免泄露自己的到访,可是仍然没能离开,好像留在这里的气息化成一根绳索,把他束缚在原地。

    桌上除了书本,还放着一瓶黑色的男士香水,一个装满各式耳钉的透明收纳盒,在灯光下晶莹璀璨,墙边的玻璃衣柜里则是琳琅满目的名牌服饰。

    他想象男人每天早晨如何选衣服,喷香水,戴耳钉,然后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心里迷糊,脉搏则毫无缘由地加快。

    迪迦还记得基里艾洛德人上一个外貌朴素的宿主,觉得他不像那种爱美的男人,凡事也都讲究实用,可他现在却选了这样一个英俊夺目的躯壳,还每天悉心修饰仪容。

    ……为什么呢?

    不知道,也不该知道。

    他眉头拧起阴郁酸涩的弧度,压抑突如其来的心绪起伏,然后轻拿起桌上那瓶香水,贴到鼻端,鼻翼翕动了两下,闻到那股迷醉醺香的味道。辛辣火热的前调,有情欲的气息,然后沉下来,变成清甜温和的暖流。

    迪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香水瓶,顺手又打开了抽屉,发现里面有个银质的收纳盒,表面有精致的浮雕。他拿起来看了看,却发觉里面没有一件首饰,而只有一些干缩皱巴,颜色枯黄的尖锐碎屑,密密麻麻铺满盒底。

    他起先还以为那是什么没清理干净的灰尘垃圾,定睛看清,却突然心头一震,难以置信。

    ——是玫瑰花的刺。

    他一根根剃下来的刺。

    几天前,他准备送一束鲜花给一个美丽的女孩,而一个奇怪的恶魔却悄悄捡起了这些花刺,然后当作是什么珍贵珠宝一般收藏在盒子里。

    为什么?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大概连那个男人自己也不知道。

    习惯性的不去深思,迪迦急匆匆地盖好盖子,把盒子塞回抽屉里,眼皮惶惑地抖索了两下。

    月亮升高了,残缺地悬在窗外,照进一道寒冷的银光。他感到身体疲倦发凉,便本能地走向离他最近的那张温暖的床,蜷着身子躺了上去。

    被单上丢着基里艾洛德人穿过的夹克外套,迪迦没有挪动它,而感到那股熟悉的暧昧气息变得更清晰,更强烈,悄然钻进他的鼻端,熏得头脑昏昏沉沉。

    他抱紧柔软的枕头,几乎以为他又回到了他们同床共枕的那个晚上:唱片机在转动,哀婉的音乐环绕耳边,男人从身后不含欲望地轻拥着他,像暖洋洋的火苗把他环住。

    然后,迪迦合上眼睛,在现实与幻梦的交界处入睡。

    ……

    第二天早晨,唤醒他的不是平时的阳光,而是一声叮咚。

    电梯的提示音令他在睡梦中倏然一惊,张皇失措地跳下基里艾洛德人的睡床,跌跌撞撞逃出房间,幸亏房子够大,险之又险才没有和卧室的主人迎面撞上,及时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基里艾洛德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门外走过,令他震荡的心跳骤然随之加剧。他慌乱地走进卫浴间,手撑着洗手台,匆忙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清醒头脑。

    他仔细洗漱了一遍,冲了个冷水澡,换了套T恤短裤,然后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心里七上八下。他看上去像一夜没睡的小偷一样。虽然没被正面撞见他从基里艾洛德人的房间里跑出来,但他不确定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不过他其实也没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这么紧张才是奇怪。

    于是,他吐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地踏出房门,走向厨房准备早餐。

    基里艾洛德人和平时一样坐在那张沙发椅上,懒洋洋喝着红酒,手边又是从他那拿来的一本《吉檀迦利》。迪迦觉得比起昨晚桌上看到的那几本书,诗集里的修辞华章远没那么容易能激起他的兴趣,肯定让他犯困又烦躁——要不是他暂时还不曾缺德到在别人的书上乱涂乱画搞破坏,迪迦真担心他又拿支笔在书页上把泰戈尔骂得狗血淋头。

    见他走来,男人回过头,微笑着向他举杯。

    “早安,漂亮宝贝。想我了吗?”

    迪迦撇过脸无视他,继续朝前,打开冰箱挑选食材。他仍有点好奇这家伙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他不打算问出口。

    “安静悠闲的假期结束了。”他摇头叹气,拿出秋刀鱼和一个鸡蛋,不经意似的瞟了他一眼。

    基里艾洛德人漫不经心地笑着,继续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一滴猩红的液体从他嘴角渗漏出来,顺着脖子钻进领口,溜到锁骨下方。“没有奥特曼和宇宙人在整个屋里翻云覆雨,肯定是很安静——不过你受的了吗?”

    迪迦眉头一跳,沉住气充耳不闻,专心做早饭。

    热气蒸腾,食物的香味渐渐飘散出来,勾起饥饿中的食欲,使满脑子的杂念逐渐淡去。在他煎鱼、煮汤的时候,基里艾洛德人忽然放下酒杯,困惑地望向他。

    “你昨天是不是睡在我的房间里?”

    他吓了一跳,锅铲差点在手里脱落。

    “你说什么?”

    基里艾洛德人又喝了口酒,迷茫不解。“有你的味道。”

    迪迦把鱼翻了个面,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鼻子坏了。”

    基里艾洛德人怀疑地皱起眉,默默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不可能……”

    迪迦瞬间紧张得像拉紧的弓弦,不过幸好,基里艾洛德人似乎觉得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不代表什么,没有深究的必要——事实也是如此,只耸了耸肩,没再追问下去。

    迪迦松了口气,把煎好的鱼放上陶瓷碟,盛出一碗腐竹白味增汤,打好生鸡蛋拌酱油,浇到白饭上,然后端上饭桌。

    吃饭的时候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本来早已经习惯了,但今天却浑身忸怩不自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贴在他后背和脖子上,不断冒着热气。他想起了那些玫瑰花刺,这种热烘烘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他忍不住侧过脸,和男人炯炯发亮的目光相遇。

    “你干嘛老是这样盯着我?”

    基里艾洛德人自己也解释不清,疑惑地低头想了一会儿。

    “控制不了。”他说,一看着迪迦,眼底又自然溢出笑意。“也许是你好看,有趣。”

    迪迦尴尬地回过头,拿筷子又拌了拌米饭上的蛋液,胡乱说:“我还以为你是肚子饿了。”

    基里艾洛德人轻松地笑笑,往饭桌上看了一眼。“那你是想请我上桌吃饭?唔,我对人类的食物没什么兴趣,不过你的厨艺看来不错。”

    “我比较想看你饿死,虽然你饿不死。”迪迦冷哼说,喝了口汤。“不过你真想吃的话,随便你。”

    闻言,男人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

    “你可以试试。”迪迦面不改色地应道,用筷子夹了块鱼rou。“我随时可能在你留意不到的情况下偷偷下毒。”

    基里艾洛德人霎时露齿一笑,放下酒杯,起身朝他走来。

    男人不断向他靠近,古龙水的气息逐渐盖过了饭香,迪迦背脊隐隐僵硬绷直,夹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是个危险。”基里艾洛德人弯下腰,一手从身侧环住他的头颈,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令他转过脸与自己对视。“不过可以解决。”

    猝不及防和他近距离面对面,迪迦有些呆滞,也忘了咀嚼嘴里的鱼rou。基里艾洛德人没给他反应机会,便忽然凑上前吻了他,舌尖狡黠地浅尝他的唇,然后溜进齿缝之间,勾走了那块鱼rou。

    “安全。”基里艾洛德人津津有味地嚼了两口,吞下肚子。“味道也不错。”

    迪迦脸上一阵发热,朝他脑袋推了一把,然而他依旧搂着他脖子,紧贴住不放,在他唇上又是一吻。

    “放手。”迪迦小声说,双手再也拿不稳碗筷。“别影响我吃饭。”

    “我没影响你。”基里艾洛德人咧嘴一笑,又在他脸颊、脖子和嘴角连吻了好几下,似乎上了瘾。“我没绑住你的手,也没堵住你的嘴,怎么不能吃饭?”

    迪迦气恼地一瞪,却没足够的力量挣开他的手臂,只得无奈地低下头,尽量忽略干扰,继续吃饭。

    男人仍不时小鸡啄米一样吻着他,肌肤相触间不断发出细碎的轻响,很快引起他脸颊和脖子一大片敏感的通红。

    迪迦努力稳住手,把秋刀鱼翻了个面,继续进食,而基里艾洛德人不断制造干扰之余,又故技重施,吻着他的嘴,抢去了一块鱼rou。

    他无奈地扭头。“你不觉得不卫生吗?”

    “不觉得。”基里艾洛德人理直气壮地回答,吻去他嘴角的饭粒。“你很干净。”

    迪迦想说你可不干净,但恶魔此刻偏偏双眼清亮,笑意明朗,令他荒谬地感到一种雨后清晨般干净明亮的气息,这话却说不出口。

    他只好立刻转头,加快速度吃饭。“别再捣乱了,不然我揍你。”

    基里艾洛德人把下巴搁到他肩上,和他脸贴脸,神情像被宠坏的无赖小孩儿。“但我喜欢吃鱼。”

    迪迦斜眼瞥着他,本来想抬起拳头,最后肩膀却耷拉了下来,叹息着用筷子最后夹起一大块鱼rou,满脸不耐烦地直接硬塞进他嘴里。

    “没了。”

    基里艾洛德人眨了眨眼,愉快地失声笑了出来,迅速闭嘴吞咽,然后回味地舔了舔嘴唇。

    “谢谢款待,漂亮宝贝。”他低低地笑道,一手顺着迪迦后背轻轻滑到腰上,紧紧搂住。“两天没做了,需要点补偿吗?”

    迪迦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坚决把他推开,划清界限,但他全身心都在欢迎着那火热的触碰。

    “先洗完碗。”他回答,低垂着头,喝下最后一口汤。

    基里艾洛德人却是等不及,轻笑着埋首下来,双唇覆盖上了他的嘴。

    迪迦闷哼了一声,立刻本能地展开手臂,攀上他的肩背,在肌体相亲的温热中情动得火烧火燎。

    “你喜欢玫瑰吗?”喘息的间隙,迪迦忽然问他。

    基里艾洛德人微微一怔,没怎么多想,便点点头。

    “我也喜欢它的刺。”他低声说,轻抚上迪迦的脸颊。

    迪迦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温暖的爱抚,然后猛投入恶魔的怀抱中,极尽热烈地深吻。

    他们之间这种状况哪里都不对。

    而迪迦暂时想要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