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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而立的副将听了自己的回答,面色犹疑,却没有退去,便问道:“还有何事?” “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是,将士们军心涣散,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动了投降的念头,刚开始还只是私下里唠唠叨叨,但是近些日子已经压制不下去了,长此下去,怕是还没饿晕,就先崩溃了。” “我知道。”尽欢帝揉了揉太阳xue,想了想,而后指了指身侧下方的位置,说道:“李堪,你坐吧。” “谢皇……将军。”李堪副将才刚出个‘皇’字,便硬生生吞回了下言,胆战心惊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神情拘谨地看着尽欢帝,生怕他有所责罚。 刚至羊谷,便有人汇报军情时不当心地呼了声‘皇上’,立刻被两边的禁卫拖到在地,当场军仗了一百,实打实的伤筋动骨,完全没有顾忌那个人的身份,结果原本硬朗的一个人,到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自此,军中之人尽皆明白了,皇上说一不二,绝无例外。 自己方才虽然没有将称谓说全了,但毕竟还是出了错,现下皇上是焦头烂额,心情差到了极点,不知会否拿自己当出气筒。 初犯者军仗一百,再犯者可是人头落地啊。 李堪想着如此,却仍然紧握着双拳,强自镇定,毕竟也是久为武官的人,虽然太平的年月没有经历多少腥风血雨,但是这点胆识还是有的。 尽欢帝看出了李堪的紧张的小动作,便缓缓说道:“李副将不必担忧,口误而已,你改口就说明你还记得我的命令,我不会责罚。” “多谢将军。” “领路的人还剩几个?” “回将军,昨晚死的那个,已是最后一个。”李堪的情绪有些低落。 “如此,那便是一个不剩了。” 尽欢帝愈发头痛。 进九死谷之前,自己下令从羊谷投降的士兵和百姓中挑选了十几个来做领路人,为了保险起见,每天由不同的人带小队将士走一小段路,再原路返回,而后再是由另一个人带路走一小段,待到小队将士回到军营,将几次的路线两厢比较,若是基本一致,方才让大军沿着这段路前行。 初时还算顺利,只是没过几天,大概是羊谷发现了自己带兵进了九死谷,便开始在山上查探,细致入微,即使是一小队不惹眼的前行探路兵,也开始有去无回。 更糟的是,领路人知晓探路兵马有去无回的消息后,便也开始不安分了,接连着几次都出现了领路人有意带错路的情况,路线再没有保持一致,导致大军停滞不前,只能就地驻扎。 也许是带路人毫不配合的态度,和接连着几天无法前行的窘迫惹怒了将士,某天自己出营,居然看见十数个将士围着一个领路人,对他拳打脚踢,肆意辱骂,被自己喝令退散了之后,只见那领路人仰面躺在地上,战战兢兢,全身衣服被撕裂成条状,遍体鳞伤,气若游丝,连怒目相视的气力都已经失去,军中随性的金疮医和折伤医都束手无策。 他竟是被,活生生地打死了。 虽然自己后来狠狠惩处了那些士兵,但是他生不如死的惨状,和临死前凄厉的哀嚎还是刺激到了其他的领路人,让他们戒心顿起,失去了对己方的信任,自此,只要是士兵稍稍疏于防范,让领路人独自在军帐或是其他地方滞留一段时间,便会出现领路人自杀的情况。 如是,绵延数十日,大军依然滞留,而且即使是加强了对领路人的监视,但还是阻不住他们赴死的脚步。 直至昨晚,最后一个领路人被绑住手脚,却仍然当着帐内所有士兵的面,在吃饭的时候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将军,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让我们自己的人去探路吗?” “让他们小心些。” 尽欢帝有些歉疚地嘱咐了一声。 自从出现几个领路人带的路都不一样的情况,自己便开始派遣将士独自探路,但九死谷地形复杂,盘曲环绕,偶有毒烟迷障,再加上在坡山上虎视眈眈的羊谷士兵,几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几乎都是有去无回,幸运些赶回来的队伍要不就是十不存一,要不就是无功而返。 ——自己何德何能,让将性命交付给自己的将士们,受此大难。 “李堪,我不分缘由便让你们进九死谷,你有没有觉得,是我做错了?” “战场之上,大将军的命令永远是正确的。”李堪应得很快。 “那现下落得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你可有心存怨恨?” “末将不敢。” 李堪抱拳垂首,尽欢帝过于和蔼的态度让他一阵感动,同时却又是一阵心悸。 自古以来,朝政之上没有出错的帝王,沙场之中没有出错的将领,即使他们的决定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亦是没有人敢言上位者的错处。 皇上自登基以来一直手段铁血,雷厉风行,现下却对自己显露了自责的苗头,不知是真是假,是福是祸啊。 “李堪不怨恨,我怨恨。” 尽欢帝语调沉凝,拢眉站起了身子,看了看帘幕低垂的帐营,而后对着忙不迭跟着自己站起来的李堪说道:“算上今日,我朝大军已经停滞九死谷整整四十日,陪我出去看看吧。” 第四十七章孤军奋战(上) 错综分布在谷底各处的白色军帐,来回巡逻却已经失去队形的三三两两士兵,支在大石头上完全见底了的大口锅子,和碎石上,随处可见的淤黑血迹。 尽欢帝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浅浅地缭绕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前些日子一小队兵马探路回来,还没来得及入账禀报,当先的小头领便惨叫一声,抽搐着,嘶鸣着倒了下去。 自己闻声出帐看时,只见那人半侧着脸倒在地上,冲着自己的那半张脸已经整体溃烂,睁大的眼睛血丝遍布,红红黑黑的皮rou带着卷边,赤色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盔甲,已经血rou模糊的双手还死死掐着脖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自己束手无策,只一会儿,那人便没了声息,军医说他大概是走错路,不小心饶入了毒烟之中,来不及掩口屏息之下吸入了瘴气,只不知是窒息死的,还是皮rou溃烂痛楚死的。 自己命人深深掘坑,将尸体好生安葬了,但是九死谷底通风不畅,那股腐败的rou味经久不息,时时提醒着将士们,那个小头领临死前的惨状。 面前的情景,触目惊心,颓废而迷惘,绝望的气息已经不知不觉,在谷底蔓延了开来。